桌上有一套粉彩的茶杯，邢墨晗拿起左边的一盅茶杯，以拇指与食指扶住杯沿，以中指抵住杯底。再一闻，二品，三轻呷。最后才喝茶。

  对面的邢仲伟也是同样的喝法。但是喝到一半，他就把茶杯的盖子盖上了。往自己面前一放。邢墨晗也放下了盖子，却是往外面推出三分。

  ——主人把茶放下，是身为长辈的威严。而客人推出茶碗，则是“主随客便”，表明晚辈听从长辈的教导，这都是邢家耳渲目染的礼仪。

  做完了这一套“功夫”，邢仲伟才道：“杭州的天辰网络盘根错杂。既然你花了十个月的时间，也没能彻底吞并人家的地盘，表明现在就不是拿下杭州的时机。”

  “是。”邢墨晗也分析道：“杭州网络的弊端在于产业结构的单一，华夏想要拿下杭州，就必须先整顿产业园。”

  “整顿的事情，用不着你亲自去做。”顿了顿，邢仲伟淡淡道：“墨晗，这次回来以后，你就把天辰的事情，交给其他人去做吧。美国这里才用的上你。”

  ——堂堂邢家继承人，半年多都不回美国，这像什么话？!

  “爷爷，”邢墨晗蹙着眉宇，却是道：“在美国，我做的不如堂哥他好。相较之下，我还是比较熟悉中国的市场，以后，我想回国内的总部发展。”

  ——华夏集团有两个总部，美国和中国各一个。

  邢文曜是土生土长的美国人，自然熟悉美国的网络市场。而他邢墨晗，在国内呆了二十多年。对国内的网络市场才算如数家珍。

  “这什么话？”邢仲伟不满意：“难道你觉得，爷爷会偏向文曜？你是我的大孙子，爷爷怎么会亏待你？”

  “不是亏待，”他从小跟在北京的外公外婆身边，所以：“是我不习惯美国的市场氛围，这里的官僚比国内还难打招呼。”

  ——毕竟自由经济市场，比国内的网络环境复杂多了。

  邢仲伟叹了一口气：“我把你留在国内，也是考虑到你父母都在北京总部工作，你留在你外公身边，也好方便他们照料你。但现在，你父母都来了美国，你也大学毕业了，怎么不考虑来美国发展？”

  “爷爷，”邢墨晗还是坚持：“是我不想留下来…”

  “因为你没有自己的人马，对吗？”

  邢仲伟以为他怕在美国被那些老资格的元老们欺负，于是拿起了茶杯，轻轻沿着茶盖，扣了一下：“这次你回来，爷爷就打算给你一些班底，让你在美国立住脚跟。另外，你也老大不小了，不如跟文曜他学学，先娶一个美国老婆再说。”

  “……”

  听到结婚的话题，邢墨晗顿时拿起了茶杯，给爷爷的茶杯里续上。

  ……他堂哥邢文曜21岁就娶了密歇根的银行家之女。凭此，一举打入了密歇根的财团，。

  但他和邢文曜不一样。

  “邢墨晗”永远不可能再娶除了林玛之外的女人。

  这一点，他跟林玛说过，他内心也正是这么想的，如今也要这么做。

  “走吧，你跟我一起去开会，”邢仲伟眼看时间不早了，就让仆人进来，推轮椅——他前几年中风，腿脚落下了不便。如今年纪越发大了，就更为关注继承人的问题。而这次股东大会，他要邢墨晗和自己一同出席，就是表明他心仪的接班人——是他。

  但，邢墨晗却是走到他的身边，蹲下，表情严肃道：“爷爷，有句话，我想跟你先谈谈。”

  “什么事？”

  “爷爷，我并不打算在美国成家立业。”

  “为什么？!”邢仲伟吃了一惊：“你给我一个理由。”

  他算是豁出去了：“因为我心仪的姑娘，是个中国人。”

  “哦，”邢仲伟听到这句话，并不觉得意外，只是道：“你在清华追的那个姑娘叫什么名字？雪佑？”

  ——邢墨晗当初追同班女同学的事情，他老头子都有所耳闻。

  “不是她。”邢墨晗却是道：“是另外一个姑娘。”

  “另外的姑娘？！”邢仲伟睁大了眼睛，打量了下邢墨晗，语气却森严起来：“你跟爷爷老实说，是不是你在杭州出差的时候，被哪家的狐狸精给迷住了？”

  ——现在，不是董事长与继承人之间的对话，而是爷爷和孙子的对峙。

  但邢墨晗：“她不是狐狸精，她是一个很优秀的女人。”

  眼看孙子还帮着那个女人说话，邢仲伟更生气了：“你到底被哪个姑娘给迷住了？!还不跟爷爷老实说？！”

  “啪！”就在此时，门开了。

  一个穿着红色旗袍的中年女子走了进来。

  “妈。”邢墨晗喊了一声。

  “詹琳，你正好来了，”看到得力的大儿媳，邢仲伟才舒了一口气：“听听你儿子都在说什么，去了一趟杭州，回来跟我说他不会在美国成家立业！”

  “爸，”詹琳落落大方地走了进来，路过儿子的时候，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却道：“事情的经过，小晗都跟我说了，您也别怪他，他们年轻人自然有年轻人的想法。”说着，却是给儿子递了一个眼色：“你先过去股东大会吧。”

  邢墨晗点了点头，然后抱歉地看了眼自家爷爷和母亲……

  出了门，邢墨晗松了一口气，想找个打火机抽根烟，却摸不到……他这才想起来，临走的那天晚上，林玛把他的香烟和打火机全部都扔了，说：“图图还小，闻不得烟味。”“你以后注意一些，我不想再看到你抽烟了。”

  然后，他这一个月真的没有抽烟。

  ——实际上，来到美国之后，他就好好思考过了一个问题：怎么才能和林玛正大光明在一起？

  这个问题，他先请教了母亲。

  他的母亲詹琳是个很开明的女子，他知道：母亲一定会赞同他的意愿。

  出国之前的那个晚上，他也跟林玛打了招呼：“回到美国以后，我先做我妈的思想工作，让她认可我们。然后再和我妈一起去做我父亲和爷爷的思想工作。”

  林玛在他怀里嗯了一声：“要是你家里人不准的话，那你就回图南吧。我养你和图图绰绰有余。”

  所以到了美国的第一天，他就跟母亲坦白了：“妈，我在杭州的时候，爱上了一个女人……我想和她结婚。”

  母亲倒是很容易就接受了这件事，只是道：“你也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妈妈会尊重你的想法。如果对方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那么妈妈支持你的选择……”

  之后，母亲也做了父亲的思想工作。

  这一次，他爸爸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才接受了他的想法。

  ——说起来，他的父母这一辈子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两人都非常了解自己的儿子，知道他是那种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人。

  但是母亲也劝说他：“小晗，你想好了没有？如果你不想在美国待下去，而是想回国的话，那么你就不能成为家族的第一继承人……”

  “第一还是第二继承人，有什么区别？”他很冷静，也想的很通透：“妈，邢家养育我多年，只要邢家需要我，那么我肯定会在邢家尽我的绵薄之力……但是我不会放弃她，她是我的责任，是我的命，也是我的所爱，比起这荣华富贵来，我选择陪她过简单快乐的日子。”

  这就是他的态度。

  跟林玛说过“要美人不要江山”，这真的不是一句玩笑话。

  只要爷爷同意他娶林玛，他可以为家族做任何事。假若爷爷不同意，他也不会怪爷爷的，只是会离开邢家，放弃继承权。选择向林玛和图图履行做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是当个好孙子，好继承人，还是当个好丈夫，好父亲，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母亲听他如此果断的语气，就叹了口气：“你这性格，倒是和你三爷爷挺相似的。你们老邢家还真是出情种……”

  他三爷爷邢凌晖，25岁的时候遇到一个浪漫的克罗地亚姑娘，然后就再也没有回过美国。

  “妈，这次股东大会开幕的时候，我会跟爷爷说明我的态度。”

  母亲点了点头：“到时候，我也帮你跟老爷子说说，实在不行的话，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你爷爷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他会怪你自作主张的。”

  “我明白。”

  这就是他的态度，不成功便成仁。

  “小晗……”詹琳很好奇：“你到底看上了哪家姑娘？能不能跟妈说一说？”

  邢墨晗还是口风很紧：“……妈，等爷爷表态以后，我再告诉你。”

  **

  九点，股东大会正式开始。

  在重新布置华夏的金融战略期间，邢仲伟全程没有提到继承人的问题，也没有分配权力给两个孙子。这让不少股东们大失所望。还有人窃窃私议：“这邢仲伟难道以为自己能活1000岁吗？”

  会议结束，当邢墨晗回到房间的时候，时间已快三点。

  他打开电脑，屏幕“特别关注”的小字在跳跃，是林玛的消息。

  忍不住，嘴角轻轻勾起，在她的任何讯息面前，他的心情总会变得很好。

  【墨晗，回来了吗？回来发个消息给我。】发送时间是美国时间上午九点——而现在，是北京时间凌晨三点。

  他想了想，就回复之：【我刚刚才回来，明天早上我不在，中午十二点你再联系我。】敲打了下键盘，发送之。

  只是十秒之后：【没关系，我还没睡，现在说也一样。】

  邢墨晗愣了愣，皱起了眉宇：【怎么凌晨三点还不睡？！】林玛最近是越来越夜猫子了。

  【……睡不着，我有心事。】

  【什么心事？】

  林玛发了两张图给他：【我今晚调查过了，苏嘉成开的那家游戏室，前身是一个画师单干的项目组……项目的负责人叫谷小轩……】

  “……”邢墨晗看到这个名字，脸色微变：【苏嘉成雇佣了谷小轩？！】

  【嗯，应该是谷小轩被图南赶走以后，就在网上发起了他自己的众筹项目组。他的项目被苏嘉成看到了，苏嘉成有钱，谷小轩有经验，两个人就一拍即合，成立了视觉游戏公司。】谈到这里，林玛忍不住打字道：【苏嘉成这也太恶心人了吧！】

  把图南出去的抄袭画师纳入麾下？！

  这种操作他也干得出来！

  另外：【我怀疑，图南和蓝光在线遭受到的两次网络攻击，也和苏嘉成有关。】

  看到这句话，邢墨晗也想起来了，苏嘉成在清华主攻过网络安全方面。也有人传言他加入了什么黑客组织，说不定真的是他干的。

  想到这里，邢墨晗的目光冷了下来，回复之：【如果真的是他雇佣的黑客，那我绝不会放过他。】

  【没事，你别在意。】林玛很快就恢复了冷静：【苏嘉成再怎么跳，也伤害不到图南的……对了，你今天开会开的怎么样？】

  她还没忘记今天是华夏公司开股东大会。

  【林玛。】邢墨晗想了想，还是打出了一行字：【要是我这一次身无分文的回到了杭州，你会怎么看待我？】

  电脑那头的林玛就笑了：【那欢迎你和我签署卖身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