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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2 / 2)




夏珑忽一眯眼,害我以为她看穿了我隐瞒的心事。



「我可不是专门在窗边刺探敌情的猫头鹰喔。」



我缩头表示没这意思,夏珑哼一声说:



「还以为你是不会对新大陆之类话题感兴趣的人……算了。我听说的,就只有那个炼金术师曾为了搜集新大陆的线索,以沙漠国度为中心查了很多资料,还有瓦登他们都听令于她而已。」



瓦登是非人之人,真面目是船上一定有的老鼠,听那位炼金术师的令而协助诺德斯通,现在已是威风的船老大了。



「沙漠国度啊。」



夏珑耸耸肩。



「听说炼金术师得到的知识,包含小麦培育法在内,几乎都是随古代帝国瓦解而失落的技术。在教会的势力范围内,那些古代帝国的知识都失传很久了。」



温菲尔王国所在的这座大岛,原本也是古代帝国与教会兵马一同打下的土地。而帝国在历史的洪流中毁灭,成了羊皮纸上的纪录。



在帝国称霸的时代,教会并不是今天这么大的组织,满天下都是异教神话。帝国毁灭后,教会势力扩张,并藉机以异端名义铲除不符教义的神话与文化。狼徽从贵族旗号上消失不见,就是一个让缪里也很愤慨的例子。



相信在这过程中,除神话与迷信之外,还有许多知识也随之亡佚了。



若寻找新大陆的想法是来自帝国时代的知识,去沙漠地区找资料就说得通了。不仅如此,假如那是教会会当异端查禁的危险知识,那更可能留存于沙漠地区。也就是可以推测,那个球体或许是由得自沙漠的知识所导出的结果。



「话说,瓦登先生他们从沙漠地区搜集了很多抄本回来呢。」



「是喔?那是因为船南下很容易,他们也很擅长偷东西吧。」



非人之人的真面目,有时是人类不太可能与之对抗的巨大野兽,而瓦登他们变回老鼠时,却仍能轻易钻过墙缝的大小。再加上在墙上开洞可是老鼠的拿手好戏,在偷窃方面没人能出其右。



只是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是这样没错,不过我想说的是,找出贵重书籍的位置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嗯……?也对,我不觉得他们有那种知识。可是那个炼金术师是猫的化身没错吧?听说猫原本就是来自沙漠国度的动物,有可能是原本就有那里的知识,搞不好还直接经历过古帝国时代呢。」



「啊,对喔。有道理……」



非人之人的寿命随便就能超出我们的常识。瓦登他们要在沙漠地区找出抄本,必然是需要线人报信,出身沙漠的非人之人十足能胜任这个角色。若是直接经历过那个年代,更是再好不过。



「总之除此之外,没听过什么值得注意的事。伊蕾妮雅听得很专心,可是反应不怎么样。」



诺德斯通自己,似乎也不太明白炼金术师为何那么笃定新大陆存在。说不定炼金术师出海只是为了确定世界是球形,找新大陆只是顺便。



「那么,诺德斯通先生对新大陆知道的其实并不多吧。」



就算猫炼金术师以某种方法确定了新大陆的存在,说不定诺德斯通也无从辨明,就只是相信炼金术师罢了。



「又或者他还不够信任热衷于寻找新大陆的伊蕾妮雅,躲起来了。诺德斯通那个人,是我见过的人类里特别偏执的一个,若无其事地藏了个惊天大秘密也没什么好奇怪。」



知道他实际做了个刻上世界地图的球,让我同意的笑容变得很僵。



夏珑抱胸倚墙,累了似的说:



「要跑去什么都没有的海上变成水泡还是喂鱼都随便你们,少去乱追莫名其妙的事,让海兰替你们操心。」



我明白这并不是因为夏珑仰慕海兰,单纯是因为夏珑庇护的孤儿要住的孤儿院,将附属在海兰作后盾的修道院。一旦海兰失势,修道院也岌岌可危。



「那当然。」



我答得很认真,可是从夏珑的表情看来,那和缪里答应我会少吃点一样不可信。



「好吧,就让你来帮忙清理废墟好了。多点人手,克拉克也能轻松一点。」



「那就说定了。」



「可是──」



夏珑只笑半张脸说:



「笨狗知道这件事吗?」



拿陶土杯的手停在嘴边。



身为神的忠仆,我不能说谎。



「她可是骑士呢。」



帮助有困难的人,是骑士的义务……应该吧。



夏珑耸耸肩,叫一只鸽子带我回去。



无论是以汪洋为家的鲸鱼化身欧塔姆,还是曾向候鸟打听的伊蕾妮雅,都没有新大陆的可靠消息。就目前来看,可以当诺德斯通也是如此。



让本来就喜欢冒险的缪里十分入迷的新大陆──



去认真思考这件事,并不只是因为我对伊蕾妮雅口中非人之人自己的国度有所共鸣。为了身上流著狼血,夹在人世与幽暗森林之间的缪里,我的确是很想帮伊蕾妮雅圆梦。



但我只是一介人类,又是皈依神之教诲的羔羊。



以温菲尔王国为核心的势力与教会已经冲突了好多年。双方都打不出致胜步数,只能眼巴巴盯著正面开战这个选项陷入胶著。而我猜想新大陆的存在说不定能打破僵局,提供一条新棋路。



之所以去帮助诺德斯通,不只是因为海兰委托,更主要的是听说他也在追寻新大陆。



此行的确有所收获,但没有一个是决定性关键,反而让我觉得这世界的谜团更深更大了。现在,夏珑又提到遗留在沙漠中的古代知识。



为多了一件值得缪里大为雀跃的事叹息之余,我不禁问应在天上的神,这世上究竟隐藏著怎样的秘密。



闷著头边想边走,不觉之间又来到了那栋熟悉的宅邸前。



「谢谢你们帮我带路。」



我用指背轻抚停在石围墙上的鸽子喉部,向它们道谢。鸽子涨起胸部,说小事一件般咕咕叫几声就飞走了。跟著往天望去,虽没见到神的身影,却发现有个人从窗口探出了头。



「午觉睡饱啦?」



缪里皱起刚起床的惺忪睡脸,缩回头去。大概是起床后发现我不在,跟我去找夏珑两件事一起惹得她不高兴了。



苦笑著回房后,只见她直接拋开骑士尊严,用力抱上来。



「我不会不见啦。」



又说不定是午睡时作恶梦了。我摸摸她睡到流了点汗的头,尾巴无精打采地慢慢摇晃。



为缪里还这么爱撒娇轻笑时,我也遭到了睡意的扑打。要是海兰备好了晚餐,我却吃得呵欠连连就太对不起人家了,先睡一下比较好。



要把快睡倒在我怀里的缪里送回床上,她却踏住双腿抵抗。



「乖啦,缪里。」



缪里头埋在我胸口,咯咯笑著摇尾巴。小狗似乎也闻到玩闹的气氛,追著尾巴满地打滚。



为其独立的预兆而发的感伤转眼消逝,我还是希望她早点放开我这兄长。



「适可而止吧,不然你的骑士头衔──」



「会哭喔」三个字还没说出口,缪里狼耳的毛先翘了起来。



随后窗外传来马车声,我扭身从窗口探头一看,一辆熟悉的马车驶入院中。



「又想搞破坏是吧……」



她光凭狼耳就能分清楚马车上是谁吧。缪里百般不愿地说:



「大哥哥~陪我睡到吃晚餐嘛~」



那甜滋滋的声音让我想起才刚见过的夏珑。



「夏珑小姐她可是为建立孤儿院忙到长黑眼圈了耶。」



「……」



缪里不吭气,一脚踩在我脚上。



「好了,不要闹。赶快换衣服。」



「……」



「……我帮你绑头发。」



「好~」



于是我一边绑她最近很喜欢的辫子,一边自问宠坏她是不是都是这样让出来的。但见到她这么开心,我也不太想深究了。



如此替野丫头整理仪容时,有女佣来通知海兰归返。



她先叫我去办公室,令人有些意外。缪里满意地将辫子当尾巴摇了摇,转过身说:



「话说回来,马车的声音好像有点重。」



虽然今天懒散成这样,狼耳依旧没错过重要讯息。



「是说车上除了海兰殿下以外还有别人?」



「我猜是一整车的伴手礼啦。」



「这样不会叫我们去办公室吧。」



一定是餐厅。



「说不定是我们出门时出事了。和教会那边谈不拢之类的。」



为现在不该因旅途劳顿而萎靡,重振精神时,缪里塞了个东西给我。



「大哥哥,这你拿去。」



我莫名地接下她塞在胸前的圣经,同时缪里将剑系上腰间。她显得很雀跃,我却相反地垂下肩膀。



「你是睡傻了,以为还在作梦吗?」



「咦?啊,你干么!」



我取走缪里的剑,和圣经一起放在桌上。



「不要随便带著剑走来走去。」



并抢在立刻想回嘴的缪里之前说:



「除了剑以外,你也能智取敌人吧?」



遇上心中别有盘算的对手时,缪里总是比我强得多了。



「靠理智和冷静判断控制场面,也是一个英勇的骑士。」



缪里愣了一下,然后想像了情境吧。尾巴随即用力摇起来,眼睛也亮了。



「看我的!」



「好,麻烦你了。」



即使辩输这野丫头的情况多很多,我仍不能放开缰绳。看来骑士头衔还能箝制她好一阵子。



接著我跟在拿辫子当尾巴摇的缪里一步后,前往办公室。看著趾高气昂的缪里,就让我放心得失笑。那令人除了担心还是担心的背影,曾几何时也变得这么可靠了。



「我说大哥哥啊。」



想著想著,缪里面朝前开口说:



「感觉上,还是带剑来比较好吧?」



缪里压低音量,是因为办公室门前站了两名护卫。一个我们认识,就是教缪里剑术的海兰直属骑士。有悬念的,是他身旁体格经过千锤百炼,警戒目光中甚至带有敌意的壮汉。这表示,门后有个他得守护的人物。



在我们过来的路上,他都毫不客气地盯著我们,害我很担心缪里会对他低吼。



「海兰殿下正在等待二位。」



在教缪里剑术的骑士引导下,我装作没注意到一旁的尖锐视线,慢慢点头。



骑士敲敲门,通报主人:



「寇尔先生到了。」



「开门。」门后传来答覆的同时,门一并开启。



「抱歉打扰你休息。」



「哪里。」



站直后,办公室里的访客站了起来。



这位究竟是何方显贵呢。



我从腹部使力抬头,却有种踏空楼梯的感觉。是因为那人既不是傲慢的贵族,也不是贪婪的富商。



那起身的人物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圣职人员。但仍是见习,年纪只比缪里稍长,与直属教宗的圣库尔泽骑士团进城那时认识的见习骑士罗兹形成强烈对比。他头发柔软明亮,眼睛清澈得像颗蓝宝石,诚可谓是优雅少年的模范形象,与镇守门前的凶悍护卫很不相衬。



「您就是黎明枢机吗?」



(插图011)



少年不懂我的疑惑,面带亲切笑容问道。



不过我当下即感受到那不是出于亲切,单纯只是习惯这类场面的风度。要是被这气场吞噬了,晚点这头狼可不会让我好过。



我用尽全力直视面前这位少年的眼睛,与他握手。



「我是托特•寇尔。人们叫我黎明枢机,实在是太高估我了。」



少年微笑答覆:



「我是迦南•约罕耶姆,请叫我迦南。」



觉得那姓氏似乎历史悠久时,迦南下一句话使我愣在当场。



「我任职于教廷的书库管理部,目前仍是见习。」



碰了烧铁般想缩手时,迦南露出孩子恶作剧得逞的眼神说:



「我并不是各位的敌人。相反地,教会里还有人叫我叛徒呢。」



身旁缪里不悦叹气的样子,表示我现在浑身是藏不住的紧张,不过海兰的苦笑并不是因为我胆子小。



「放心。刚接到联络时,我也吓了一跳。」



迦南提到了教廷一词。即使只是见习,在圣职世界中仍具有特殊意义。在王国与教会正面对立的现在,迦南来到这里应该是不能曝光的事。



想到这里,我才理解门口护卫的作用。



这场会面是需要强悍护卫保护的。



「你也明白,他来到王国的事被人知道的话会惹来麻烦。不能让你多休息一点,实在很抱歉,但我认为必须在消息走漏以前尽快让你们见面。」



相信海兰原本要替我们从拉波涅尔归来而办的接风宴,以及听缪里说冒险故事都因此延后了。



迦南接著说下去:



「我是为了调停王国与教会的冲突而来到王国的。」



迦南眯起他的蓝眼睛浅浅一笑。



教会是以教宗──最接近神的圣职人员为首的组织。散布于世界各地的教会以严密的阶级关系相系,拜服于教宗的权威之下。教宗底下有许多辅政的枢机主教,在教廷裁决各种关乎教会整体的事象。



教廷即是教会的心脏部位,那里的人尽是以自身体现世界信仰般的人物。在教廷当差的迦南出现在王国,就如他自己所说的一样,堪称是对于整个教会组织的背叛行为。



「说穿了,教会自己也不是完全团结一致。」



迦南以此一言表明了自身立场。



海兰跟著补充迦南那古风姓氏的来历。



「约罕耶姆家是属于古帝国时期教会刚兴起时,为创教贡献良多的教会父老的名门家系。约罕耶姆家本身虽然还没有出过教宗,但整个家系已经有过好几个。神可以保证他的身分。」



连统驭世界的君王都要下跪的教宗也有亲戚。当我还在试图咽下这不太现实的事实,迦南对海兰的说明腼腆地笑著说:



「就只是紧抓著大树不放的一根小树枝而已。在这种时候,这姓氏顶多只能拿来博取诸侯的信赖。」



不感到特别谦卑,是因为这名少年的态度。那是种将事实当事实,不夸大也不贬损,确实看清情况,近似冰冷的沉著。



而事实显示,我并没有看走眼。



「不过身为小树枝也有优点。就算我的背叛曝光了,也能当作无知小鬼一意孤行而走偏来处置。」



迦南似乎把自己当作弃子。可是大概是因为教会这组织的历史中本来就有许多不顾性命远赴异地传教的圣职人员,感觉不出悲壮。



「这就是来自身分有保证的约罕耶姆家的提议。假如王国与教会真的还有和解之途,我们就非得认真检讨不可。假如他们提供的消息属实,更应该如此。」



「消息?」



迦南点头回答:



「教会里不耐僵局,想快点开战的人愈来愈多了。要是什么也不做,等到下次小麦收成就决定宣战也不奇怪。」



「天、天啊。」



我也知道对立再恶化下去将难免一战,所以试图挽救的我才会把缪里幻想的新大陆拿到台面上来说。



说不定,时间比我想像中更紧迫。



「可是这样很奇怪吧?」



所有视线都聚集到身旁的缪里身上。不同于语气,她丝毫不带轻忽的眼睛看也不看诧异的我,而是注视著面带冰冷微笑的迦南。



「你说调停是吧?」



迦南缓缓颔首。



「吵架争的都是面子。如果能说停就停,现在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吧。」



没说小孩别插嘴,是因为缪里更懂得吵架,同时我也想起了伊弗的话。



那个贪心商人不把王国与教会的冲突当信仰之争那么高尚,而是更肤浅庸俗的地盘之斗。



「那叫什么,什一税?原本是用来筹促对抗异教徒的资金,可是战争打完了还是照收,现在拿来奖励那些有战功的人是吧?所以教会认为自己抗战有功,停掉这笔税就等于是停掉奖励,所以不理王国对不对?」



或许是出于狼血统非人之人的轻蔑,缪里平时都是用装可爱的语气说「教会」二字,现在说得特别清晰。



如此扼要地简述伊弗所点破的冲突构图,似乎让迦南颇有好感。



「我还在想这位可爱的小姐是来做什么的呢。」



相较于略显讶异的迦南,海兰显得比缪里还要得意,我就当作没看见了。



「对,您说得没错。所以说,争面子是吧……是啊,真的就是面子问题。」



迦南唏嘘地说。主张战后就该停止徵税的王国,与视什一税为奖励的教会都有一定的道理,想解决冲突就得找个双方都不伤颜面的方式。为此,我打算将他们的注意力从一方得益就有一方亏损的什一税问题,转移到能够增加桌上金币的新大陆上。



让他们不再去争数量有限的税收,打起携手航向新领地的旗号,恢复合作关系。



难道说,迦南也看中了新大陆这条路吗?



这么想时,缪里说道:



「面子问题可是很麻烦的。所以你说可以和解,我很难不去猜想你有什么阴谋。」



缪里想问他是不是想利用我家蠢羊达成他们的阴谋诡计吧。



原本这种话是不该对冒险深入敌境的和平使者说的,然而迦南却收起了原先面具般的笑容,露出少年应有的表情。



「旅行真的能给人意想不到的体验呢。感谢神的恩赐。」



他笑咪咪地继续说:



「我们这当然已经有一套计画。对,为了维护教会的权威,我们当然是不会单方面让步,输给王国。」



嗅到他别有用心的缪里目光如炬,脸愈盯愈斜。有如在森林紧盯猎物,以双耳分辨其脚步。



「不过,我们定义的胜利和教宗等主流派要的胜利并不同。因此,我认为我方派系与王国还有共同作战的余地。」



缪里皱著眉望向我,貌似有话想说。她是不懂教会组织的事才这样吧。



而我却搁下缪里,惊讶地问:



「这件事教宗大人并不知情吗?」



若真是如此,迦南自称叛徒绝不夸张。



「毕竟教会找齐了几个有力的枢机主教,要和王国抗战到底。而教宗大人学识渊博宅心仁厚,能接纳诸位枢机主教的意见,做出公正的判断。」



无论缪里如何笑我懵懂无知,我至少不会把迦南的话照单全收。枢机主教阶级仅次于教宗,而教宗接任者必定从枢机主教中选出,双方不单纯是君臣关系。有时是臣子,有时是同伴,据说某些时候教宗还会沦为枢机主教们的傀儡。



简言之就是类似某种命运共同体,而现任教宗在这群枢机主教面前算是比较弱势。



「那么,迦南先生所指的胜利是……?」



迦南双眼略眯,回答:



「教会获得净化。」



「净、化?」



「对。各位可以把我当成异端审讯官。」



缪里绷起面孔,我倒抽一口气。而他像是对此早有期待,一甩袍袖端正姿势微笑道:



「不过我要纠正的并不是人们对神的错误思想,而是教会本身的风纪。尤其是那些双眼被黄金迷惑之人。」



迦南说他来自教廷的书库管理部。书库收藏著关于教会的各种文件,据说如今形同迷宫,大到有人走不出来而遇难。



那么,那里的书籍或文件底下也藏了不少东西吧。



「迦南先生,会计也是你们管的吗?」



教会广布于世,捐献外的收入也极为庞大。



那黄金的洪流将卷成漩涡,回流到教廷这教会的心脏。



「会计院是书库管理部里面的行政机关,奉神的旨意记录整个教会的一切金流,并导向正途。但金流和现实的河川一样,没那么容易改道。我们并不想眼睁睁看著河流冲垮堤防泛滥成灾,使美丽的大地蒙上污泥。」



迦南手拄办公室大桌向前倾身。



「可是黎明枢机,现在您出现在这里,要匡正教会的弊病。」



被他直盯得说不出话时,海兰说道:



「各位在好几个城镇揭露了教会的舞弊与敛财,但并不是透过贬低教会权威的方式,而是好好面对民众,结果可说是重建了教会扫地的名声。」



「我们从这里面看见了希望。」



迦南脸上不再是那从容的微笑,充满坚决的意志。



随后他察觉自己的激动,不禁清咳一声坐回去。



海兰也要给他时间平复般先开口说:



「我国在反抗教会之前,也曾和教廷里对抗腐败的圣职人员合作过。你也知道,掌握国内贸易以积累不当财富的教会还不少。」



「我们就是因为这点找上海兰殿下的。」



也就是迦南的提案并不是急就章的最后一搏,而是延续教会悠久历史中行之有年的事。



「然而堕落圣职人员积累的财富,往往能制造比神的话语还要真实的假象。黄金的光辉可以蒙蔽多数人的双眼,让他们同流合污。无论我们对正确使用信徒捐献劝诫再多,几乎都被他们当作耳边风。更糟的是,由于我们实践神的教诲秉持正直,黄金这俗世的武器没他们多。手上缺了黄金,说话也没有分量,谁也不愿意听。」



忍不住用力点头,是因为我身边的少女也从来不把我做人要简朴的劝告当一回事。高风亮节这种事,只会被人嘲笑傻正直而已。



即使迦南世故的态度是纯熟交涉伎俩的一部分,我也认为他所透露的愤慨是出于真情。



「战胜异教徒之后,什一税这庞大的收入使贪腐之徒的金币亮到前所未有的地步。而且有许多人更以此为筹码,用些骯脏手段扩大、维持自己的权力。别说要他们放开这笔收入,他们还宁愿点燃王国与教会的战火,把金库照得更亮呢。」



这让我想起想发战争财的黑心商人嘴脸。只要战争有赚钱的机会,就能一而再地吸引恶徒。



说到这里,鲁钝的我也能看见迦南他们的想法了。



「所以你们是打算藉由废止什一税来让这场对立和平收场,同时截断金流,削弱贪腐之徒的势力后一次清理乾净吗?」



计画是让教会在这场冲突大幅让步,形同战败,事实上迦南这方的正义信条却让教会得到了真正的胜利。



接著碰地一声,是撞倒椅子站起的声音。



「就是要切肉断骨吧!对不对!」



爱听战争故事的缪里抗拒不了这类颇负战略意味的事。那兴奋的模样让迦南眨了眨眼睛,愉快轻笑。



「如今,各位的作为使得教会的金流受到巨大的质疑。尽管只是暂时,但依然吓阻了部分想从这条河捞钱的人。若想为这条疯狂之河重建堤防,将水引入正确信仰的田地,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



的确,不仅是由于迦南这一派正直而弱势,对于在这场冲突中欠缺致胜招数的王国而言,这都是一个来得正好的提案。



但是,我还是有不懂的地方。



「我了解您的意思了……」



他究竟要我在这场计画中扮演怎样的角色呢?怎么想也想不通。



「所以您是要我在大陆那边也揭露教会的弊端吗?那个,我十分赞同您的目的,但有人比我更适合这个角色吧?」



扶起椅子的缪里斜眼瞪我,彷佛在嫌我又说那么懦弱的话。但我这么说不只是因为我不够自信,同时也是基于更现实的理由。



「现在王国这边不是有圣库尔泽骑士团他们在处理吗?」



「啊!」



缪里傻叫一声。



不久之前,我们遇上了这个失去寄托的骑士团,经过一番曲折后替骑士们找回了荣誉与使命。而这个使命呢,即是揭露国内民众所厌恶的教会弊病。



「这骑士团有教宗打手之称,交给他们来办,可以将来自教会的反感降到最低吧?」



「就某方面来说的确如此。」



然而迦南的反应不太好。替他开口的,是一屁股坐回椅子的缪里。



「的确是这样没错,那些骑士是会被人写成传说的骑士大人呢。所以这样不行吗?」



还没抓到意思,迦南先对缪里表示赞同了。



「对。一旦教宗下令,他们就不得不从。就算那是要他们立刻停止伸张正义,再没道理也一样。」



说它是白,黑也得是白。忠贞骑士与主人的关系即是如此。



给大陆那边的教会揭弊,大多时候会直接冲击教会高层的荷包。



届时会发生什么事,并不难想像。



「我们必须打破他们将黄金摆在神的教诲之前的恶习,导正教宗大人和诸位枢机主教大人的思想才行。但是光靠我们做不到,还需要外来压力。」



大概是常见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吧。



海兰顺著迦南的视线说:



「但压力也不能太强,要是我们王国打著正确信仰的旗帜强硬逼迫教会自清,只会火上加油而已。」



确实如此。而王国并不乐见状况演变成全面开战,才会胶著至今。



「我也认为王国和教会继续这样各执一方,是不可能平息这场冲突的。就像这位小姐说的那样,事情是可悲的面子问题,所以我们想委托第三势力插手。」



第三势力?



我完全想像不来,而海兰与疑惑的我反应很不一样,起身走向占据大块办公室空间的豪华橱柜,取出一本书。还没装订,只是用细绳系起,我也见过它。



「我们要找的帮手,就是学过这里头正确信仰的黎民百姓。」



海兰手中那叠厚厚的羊皮纸,即是在其主导下借助众多显学之智慧,为了让百姓也能读懂圣经而翻译的圣经俗文译本。



「俗文版……也就是说……」



在我能看见海兰想说什么时,迦南开口:



「单凭这一本书,就能将知识传播给许许多多的人,这是单独一名热心布道者所比不上的。事实上,寇尔先生和海兰陛下在港都阿蒂夫发给民众的译文抄本备受推崇,已经抄成好几倍的数量,散布到其他城镇去了。应该能造成教宗大人也无法忽视的影响力。」



译本用的都是人人皆能读懂的平易字句。读过那样的神之教诲以后,受过教会多少欺瞒将是一目瞭然,要求自清的声量势必会提高。



这道理非常简单易懂,毕竟我们就是希望事情如此发展。



但在离开阿蒂夫之后计画没有进展,是有原因的。



「寇尔,对于你完成这本圣经译本,我却没能将它广布于世,我心里一直很惭愧。」



海兰直视著我,道歉似的慢慢闭上眼睛。



「父王认为不能再对教会施压,不得不暂停大陆方面的传播计画。我自己也不希望与教会全面开战,但是无法暗中推动计画,纯粹是因为我在没有宫廷协助的情况下,难以支付复制大量抄本的人事费和材料费。于公于私,我都做不到。」



海兰对自己的无力十分懊悔,悲哀地咬唇微笑。



「所以顶多只能等待热心民众自发性地制作抄本,而且抄的只是在阿蒂夫发的节录版。」



「那么……你是要请迦南他们那边代为制作并散布抄本吗?」



王国和教会都找不到彻底打倒对手或让步的门道。



因此,温菲尔王国认为继续对教会施压会导致战争,便限制自身行动,暂停散布俗文圣经。



但由迦南这些教会内部的人来散布,就能跳脱僵局吗。



这么想时,迦南的表情并非全面同意,而是尴尬的微笑。



「我们也很想这么做,可是也面临了和海兰殿下相同的问题。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



这句话让我想到前不久在港边目睹的事。缪里想写她梦想中的故事,得先向伊弗买纸笔。



「资金不够吗?」



「对。如果要制作足以广布大陆的量,所需人手会多到要请千人队长来管。撇开这不谈,如此大规模的誊写作业,要长时间瞒过教宗和敌对枢机主教的耳目是极为困难。想完成大陆方面的工作,凭我们是做不到的。」



「就算是经验老到的誊写匠,抄写一本这么厚的圣经也要花上几个月,想要精美装订就更花钱了。然后大陆那边的大港都少说有几十个,再算上内陆的主要都市就有一、两百座城要发。」



缪里屈指算到一半就错乱到傻掉了。那数字也的确夸张到超乎我的想像。



而我也不认为单凭海兰能摆平这笔费用,于是忍不住问:



「需要奏请国王吗?」



诺德斯通为完成航向西方大陆的梦想,曾进宫请愿。



这项计画,比诺德斯通那时现实多了吧。



「不……这项计画不能上奏。」



海兰表情紧绷地说。



「宫廷里也有很多与腐败圣职人员勾结的人,这件事必须由我们自己进行。」



迦南说自己是教会的叛徒。同理,海兰也违背了王命。若由迦南这派的手去散布,那就不是王国与教会之间的问题,而是教会内部的问题了。她说不定就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对于海兰宁愿违背王命也想推行计画的心情,我也痛切地感同身受。教廷内部居然会出现盟友,况且同样有一扫教会腐败的决心,怎么想都是神的安排。



「别说父王,整个宫廷里也没有哪个贵族的财力可以依靠。所以我们必须凭自己的力量复制大量圣经。」



在我的想像里,他们会利用黎明枢机的名号广募助力,可是这样会弄得全天下都知道谁在主导圣经的散布。这不会引起教会自清,只会加剧双方对立,造成全面开战。



想来想去又回到原点了,不过迦南他们想必是找到了新的出路才会来到这里。



而且那会通往一条想都想不到的路。



「寇尔先生,这世上有一种遭到教会抹杀,视为异端的技术。掌握了它,就能化不可能为可能,创造奇迹了。」



「技术?」



为此惊讶的不只是我,连只对传说之剑大感兴趣的缪里也闻到了冒险的味道。



「我们来到王国有两个理由。其一是取得制作圣经俗文译本的各位的协助,其二──」



迦南大口吸气说:



「就是重启从前教会抹杀的技术。当初承袭了这项技术的工匠,应该就在贵国。」



若是狼耳裸露在外,现在毛都竖起来了吧。海兰没有多注意兴奋的缪里,说道:



「发明这项技术的工坊原本在大陆,可是被贴上异端的标签而关闭了。后来异端审讯官到处捉捕四散的工匠,几乎都抓光了,只有一个成功逃来这里。」



在缪里充满期待的闪亮目光下,海兰散发出一种不适合这场面的紧张。



「异端审讯官一直在搜捕这条漏网之鱼,据说是接到他从大陆的港都搭船到王国的情报以后,王国和教会的冲突才激烈起来的。后来异端审讯官放弃追捕,至今尘封了好几年,直到迦南阁下他们在书库发现这项记录。」



「是的。从异端审讯官的记录来看,他们至今都还没找到这位最后的工匠。」



大概是当时没想到冲突会拖得这么久,暂时收手就停了这么多年。无论如何,身边这位狼妹妹的好奇心快要爆炸了,我便在她的耳朵和尾巴跳出来之前直捣核心。



「请教一下,这是什么技术?」



说到遭教会抹杀的禁术,使得脑中闪过在诺德斯通屋里见到的金属球。



迦南神经质地短促呼吸,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