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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se 1 毒杀魔(2 / 2)


“搬出那种我早就看腻的东西——是想让我品鉴一下吗?”



他用动作说着:赶紧开始吧。最后通牒被一脚踢开,五人毫不犹豫地咏唱咒语。



“““““雷光奔驰(托尼乌鲁斯)!”””””



“烈火燃烧(弗朗马)!”



五发电击杀向提姆。但他并没有应战。烈火从他背后吹来,正面接住了所有电击,将它们压制在了中间的空中。



“……啊?”



提姆感觉扑了个空,睁大了眼睛。一位男生从呆呆伫立着的他背后举着魔剑走出来。



“真是危险。没有见证人的私斗,而且是五对一。”



艾尔文·戈弗雷正站在那里。他突然的闯入令五位一年级学生畏缩。



“二年级的……”“刚才的那火力是怎么回事?”



“不要害怕,他的胳膊被烧了。”



一位一年级小声指出。正如他所说,戈弗雷的右臂连同制服都被他自己没能控制住的咒语烧焦了。他此时伤势已经不轻,但他完全没有显露出痛苦的样子,回瞪一年级学生们。在他面前,对方领头的女生说:



“我们也是选了地方的。外人能不要插手吗?”



“对,这是一年级的问题。”



“你好歹也听说过这家伙都做了什么事吧?”



其他学生也不服输地纷纷说道。受到指责的戈弗雷平静地点头。



“我看出这其中有不小的摩擦。但是——我也多少知道一些他的人品。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不认为错全在Mr.林顿身上。”



他带着对学弟的信赖说。然而提姆的脸却狠狠地扭曲了——这家伙是笨蛋吗?他难道已经忘记,自己正在袒护的这个人前两天对他做了什么了吗?



“话虽如此,你们遭到的损害也不能无视。……你们要不要在我的见证下,换个地方谈一谈?Mr.林顿并不渴望争斗。我作为学长,也希望能让你们的生活过得稳妥。”



“如果你觉得真有万中之一的可能性能够那样就了事的话,那我跟你无话可说。”



领头的女生用毫不动摇的声音说。戈弗雷看出对方的意志,默默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微微点头。



“……我知道了。但是,不管怎样现在先散了吧。我虽然完全没有争斗的意图,但好歹也能闹出些动静把老师喊来。你们也不希望变成那样吧?”



“……插手学弟学妹的问题,结果居然搞这一出?”



“服了,你完全不要脸面的吗?”



“那种东西我在一年级的时候就已经丢光了。有兴趣的话你们要不要看一看作为社会学习?看看二年级学生被学弟学妹逼着大叫‘救命啊’的难看模样。”



戈弗雷在为难的学弟学妹们面前横下心来咧嘴一笑。领头的女生瞪了他一会儿,默默地收起杖剑。



“……撤了。”



“咦?”“喂,这样好吗?”



“下次再找机会。今天只要施加些压力就够了。”



她说着转身,带头走了出去,同伴们也连忙跟上。同时,她的脑海里回想起刚才咒语的冲撞——他们所有人都是全力射击的。即使考虑到学年差距,那个火力也明显不同寻常。



“而且,我觉得最好不要小看他。那个人——没有他自己说的那么弱。”



一年级学生们按照直觉的警告撤退了。戈弗雷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重负放心地出了口气放下魔杖。



“……总算是让他们离开了啊。幸亏领头的人头脑聪明。”



“喂。”



提姆同时逼上来揪起他的衣襟。戈弗雷平静地回看他充满杀气的脸。



“Mr.林顿,怎么了?抓着我的衣襟,好可怕啊。”



“谁求你来帮忙了?”



然后他一张口就丢出不满。戈弗雷一点也没有畏缩,他摇头说:



“我不是想要帮你,只是在规劝他们。……即使我不插手,你也不会单方面被他们欺负吧?也许还能反杀。但是——那样的话就会多五位学生要去医务室。包括你在内的话就是六个人。我想要避免的是这个结果。”



“那种事情在金伯利是家常便饭吧?阻止一件又能怎样?”



“我认为和基数的大小无关,应对每件事都有意义。这大概是价值观的区别吧。”



“即使为了换取这微小的成果要丢掉自己的脸面吗?你该不会忘了吧?你眼前的是给你灌下毒药的学弟啊。”



“灌下?这也是见解的不同。是我自己喝下的才对。”



戈弗雷面露惊讶地说。提姆感到一阵眩晕,放开他的衣襟,摇摇晃晃地后退。



“……啊可恶,不行了。到极限了。”



他因为混乱和焦躁无法好好思考,狠狠地瞪向对方。



“你也该说出来了吧?——你驯服我是想做什么?!你之前说是想要教育了问题儿童的成果对吧?那你想用那个成果做什么?



像刚才那样愚蠢地不断帮助别人,你想在这个垃圾堆里做什么啊?!”



“我想把这里变成比现在更温柔的地方。”



戈弗雷毫无停顿地干脆利索地回答。提姆出乎意料僵硬了。同时,戈弗雷又扶着下巴补充说明:



“稍微不够具体啊——再多说一些的话,我打算成立自警团。为校内和迷宫带来秩序,应对其中发生的各种危险……就是这样的集团。所以,我正在寻找拥有共同志向的学生。想要让你改过自新的成果,是因为我在这个过程中需要表现出作为领袖的向心力。另外……”



说完这些前言,戈弗雷重新笔直地看向学弟。



“……我现在想让你本人也成为我的同伴。你无法融入金伯利的环境,抵抗这里的尝试,全力抗争——这种姿态,在根源上和我完全相同。我想和你一起改变这个地方。这就是我心中的所有想法。”



“改——改变?改变这里……?”



提姆忘我的呆了几秒钟,然后突然回过神来,连忙从对方身上扭开视线。



“这——这玩笑也开得太大了!那种事怎么可能做到!一二年级的再怎么挣扎……!”



“不,能做到。再过几年我们就会成为高年级,在那之前增加同伴,慢慢扩大组织,获得校内的影响力。只要按部就班,就必不是痴人说梦。虽然目标遥远,但绝不是画饼充饥。”



“你会这么想就已经是脑子不正常了!垃圾堆再怎么做也还是垃圾堆啊!就算再怎么打扫也不会变!这不是能改变的东西……!”



他吐出的话语中渗透着沉重地放弃。然而,戈弗雷坚决地摇头。



“若是完全放弃改变不如意的环境,那么这种感情就成了绝望。我不会绝望,也不想绝望。与其放弃一切乖乖度日,我更想随心所欲地挣扎。……我相信你也一定是这样。”



说着,他笔直地注视着对方。提姆无法承受他的视线,忍不下去甩开他走开。



“……不要随便就相信……!”



“提姆!”



“别跟来!再靠近我就撒毒了!”



提姆高声威慑,然后脚步混乱地离开了。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戈弗雷一直站在原地注视着学弟。



“……可恶,可恶……!那家伙是怎么回事!都灌了毒药一般都会放弃吧。净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提姆漫无目的地走在走廊上,不断吐出脏话,不论重复多少遍还是依旧焦躁不已。他不断咒骂着对方的愚蠢——心中同时又萦绕着不能将其叱为胡说八道的想法。



“……改变……改变这个地方。这种事能做到吗?……可以期望,这种事吗……?”



在事情能否实现之前,这个想法本身对提姆来说就是从没想过的。在至今为止的人生中,他不断被自己置身的环境玩弄。他忍受着痛苦和不讲理,已经在无意识中放弃了这不过是苟延残喘的生涯。在刹那间显露出的暴力与那绝望互为表里,而他不知何时连这种垂死挣扎都已经厌倦了。



所以。戈弗雷想要改变这其中的前提的尝试,在他看来无异于晴天霹雳。



“……那么……要是做些什么,那时候也……可以改变吗?”



——怎么了?提姆,吃啊。不要剩下任何残渣。



——这是毒虫的职责。因为杀死的他的是你。活下来的也是你。



昏暗的记忆在脑海中浮现。提姆的全身冒出冷汗,使劲摇头赶跑它们。



“……不对。……不对……。……那不是这么温和的东西……”



他自言自语着,在走廊中间停下脚步,无所适从地仰望天花板。



“……兄弟姐妹们……我该怎么办?”



在最后一次见到提姆后过了六天。这天傍晚,戈弗雷和卡洛斯在校内奔走,寻找不见了的学弟的身影。



“——怎么样?见到了吗?”



“不,没找到。虽然他去上课了……看来是在躲着我。”



两人在走廊上碰头,互相报告现状。戈弗雷表情苦涩地抱起胳膊。



“我当时认为是个好机会,就全都和他说了……也许是欲速而不达了。可恶,我总是欠考虑。”



“……那可不一定。我觉得那孩子会躲着你,本身就证明了他在内心深处感到动摇。人不会逃避可以无视的东西。”



卡洛斯从另一个方向上思考,说出他的感受。戈弗雷点点头转过身。



“我也希望是那样。但是——那么现在就更需要抚慰他的心灵了。……我再在校舍里转一圈。你找到什么线索的话就用使魔通知我。”



“嗯,我知道了。——艾尔,你要小心一点。”



戈弗雷用后背接住朋友的关心,在走廊上跑了起来。他心中带着不好的预感。



同一时间。他找的人正摇摇晃晃地独自走在校舍外围。



“……吃不下去。……真是的……这样一来简直不知道我是去吃饭的,还是去拿饲料的了……”



提姆满脸苦恼地自言自语。他手里提着的篮子里装着从友谊厅拿来的午餐剩饭。他之前一直都留下一些用来喂食,但现在基本上是把吃不下的那些都拿来了。自从最后一次和戈弗雷说话以来,他就因为心中纠葛而没有食欲。



提姆前往的是喷壶鼬筑巢的那个地方。但是,当他走到附近时,他发现有些不对劲。今天没有出来迎接他的动静。



“……?……喂,怎么不出来?平时这时候都该注意到了吧?慢吞吞的话我就拿回去——啊……”



他的话沙哑地消失了。那里有几个先来的高年级,但他们的身影没有进入提姆的意识。因为在他们脚边的地面上,躺着被虐杀的小动物的凄惨尸骸。



“——嗯?哦,一年级的。不好意思,你能把这里打扫一下吗?”



“来了发现散了这一地。太脏了实在碍眼。”



“也不知道是谁干的,要教训野兽来解忧,过后倒是给收拾了啊。”



高年级学生们傻眼地嘀咕。从他们的态度中,提姆立刻就知道不是他们下的手。不过是杀死几只动物,金伯利的学生们不会特地掩盖。他们根本就没有会因此感到罪恶感的神经。



所以——若是他们做的,那还要好些。



那样的话就有对手。可以将怒火发泄到眼前这些人身上,以此结束这件事。



“……”



提姆默默地蹲下,捡起被丢弃在那里的尸体。……正在抚养幼崽的夫妇加上年幼的孩子们一共五只。他不顾制服沾上鲜血,用双臂将它们全部抱起,然后径直穿过高年级学生面前。



“……他是怎么了?”“无视学长好大的胆子啊。”



“是不舒服吧?看他脸色苍白。”



提姆抱着喷壶鼬的尸骸沿着校舍走着,不一会儿天空便开始哭泣。冰冷的雨水渐渐打湿娇小的身体,但他现在全不在意。



“……哈哈……”



他的嘴里掉出干巴巴的笑声。他回忆着那些在这个魔境短暂地治愈了他的心的东西,无可奈何地用手臂抱着它们被践踏后的残骸。



“……我这是在失落什么?……我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这里就是这样的地方……”



理所当然的结果令他涌起自嘲。提姆以此强行抹去其他感情,仰望着天空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是啊,果然是这样!……不会变啊!那里也好,这里也罢,果然什么都不会变……!”



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流下脸颊。终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笑声停止了。他像是在乞求同意一样,缓缓地说:



“——所以。……已经够了吧?兄弟姐妹们……”



大约十分钟后,提姆以被雨淋得浑身湿透的模样突然出现在了低年级们喧闹着的友谊厅。



“哇,<毒杀魔>来了。”“快跑快跑。靠近他的桌子会有危险。”



发现他的身影,学生们开始露骨地移动座位。但是这些都没有进入提姆的视野。他径直走到大厅中间,在那里站住了。



“……?那家伙杵在中间是在做什么?”



“是不是在找人?虽然不知道有没有人会跟他说话。”



学生们嘲笑着他。当着他们的面,提姆将惯用的腰包抛向头顶。



“——瞬间爆炸(弗拉葛)。”



接着向上方射出炸裂咒语将它打得粉碎。装在腰包中的大量魔法药爆炸开来,变成五颜六色的雾气倾注到大厅中。



“——呃?”“……咦?”“——不是,喂。”



学生们呆住了,在他们之中,接触到雾气的人当场口吐白沫倒下。看到这一幕的瞬间,他们的脸顿时白了。



“那、那家伙——”“——居然撒毒!”



学生们顿时张皇地四散奔逃。在那恐慌的中心,提姆从制服的怀里取出更多毒瓶,随手丢向各个角度。



“——瞬间爆炸(弗拉葛)——瞬间爆炸(弗拉葛)。……瞬间爆炸(弗拉葛)。”



没有温度的咏唱还在继续。大厅的大半范围转眼间便充满了毒雾。



“……瞬间爆炸(弗拉葛)……瞬间爆炸(弗拉葛)……瞬间爆炸(弗拉葛)、瞬间爆炸(弗拉葛)、瞬间爆炸(弗拉葛)……”



终于,他携带的毒瓶耗尽,提姆用右手的杖剑继续随意发射咒语。他没有特地瞄准哪里。因为他的敌意朝向的是这所学校本身,也是包裹着自己的整个世界。



“——首先要理解。你们之中只有一个人能从这个壶里活下来。”



一位老翁站在没有窗户的大房间中央说着,从亲戚中搜集来做“素材”的孩子们屏息倾听。这其中就包括年幼的提姆。晚年逐渐失去理智的大炼金术师阿利斯塔·林顿——为了给他最后的大仪式当贡品。



“调合毒药吧。让对方喝下去会死掉,而同样喝下去的自己能活下来——要做到这样极限的程度。



接下来,随机分为两人一组,互相喝下去。活下来的一方吃掉死去一方的肉,将对方的耐性收为己用。——同样的工程一直重复到只剩最后一人,这样活下来的那一个将成为获得最高耐性的杰作。”



命运被摆在眼前,孩子们的表情因绝望而扭曲。这其中的内容是彻头彻尾的疯狂。



“你们就是这种啃食兄弟姐妹血肉而活下来的毒虫。——明白的话就早早抛弃那像人类一样的心,努力调合吧。那种东西终究不过是让毒药退步的杂质——”



提姆不断咏唱着咒语,他的眼中溢出泪水,从沉在昏暗壶底的过去呐喊——如果环境能够改变。真希望还在那里的时候能够听到那句话。



“——咳咳!”



吐血取代了将要咏唱的咒语。同时,提姆膝盖一软倒下了。



“……哈哈……终于到极限了……”



他无力地瘫坐在地自言自语,杖剑从失去了感觉的右手中掉下。——经过那令人作呕的生存竞争而获得的耐性也有极限。深处自己播撒的毒雾正中,不可能只有他一直平安无事。



没关系。只有自己能承受住自己调合的毒药而活下来——他并不渴望这种自私的结果。已经受够了。因为同样的事情,在过去已经重复了无数遍。



“……唉,算了。我也尽力了。



……心情稍微舒畅一点了吗?兄弟姐妹们……”



提姆向着化作血肉的孩子们低声说,仰面躺倒在地上。……他已经连一根手指都懒得动了。希望心脏早点停下。他已经无比厌倦这整个没有光亮的人生了。



“……就不该,生下来……在这种世界上……”



友谊厅由于一位学生的暴行陷入了恐慌。戈弗雷也慢了一拍后赶到了现场。



“——艾尔!”



“发生了什么事,卡洛斯!”



他和先来一步的朋友会合了。卡洛斯和毒雾保持着距离,说明情况。



“那孩子撒毒了。在友谊厅正中间。……他本人大概还在那里面。直到刚才还有咒语飞出来……”



卡洛斯眯起眼睛盯着雾气里面说。戈弗雷听到后,眼神立刻坚定起来。



“……卡洛斯,你在这里不停地呼唤我。”



“艾尔?!难道说——你想冲进去?!”



“当然了,否则他会死的。”



戈弗雷毫不犹豫地打算踏入雾中,卡洛斯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腕。



“……不会让你去的。就算是你,那也等同于自杀。没有任何把握能活着回来。”



“我沿最短路线去,扛起他就回来。把呼吸压制到最低限度的话,一个来回应该能承受得住。”



“你有什么根据?!这只是你自己以为,甚至可以说是接近妄想的乐观估计吧!



鲁莽也要有个限度!你想让我眼睁睁地看着朋友死去吗?!”



卡洛斯用从未有过的强硬语气说。戈弗雷注视着他泛出泪光的眼睛,低下头——紧紧握住拳头。



“你是正确的,卡洛斯。……所以,抱歉。”



他在道歉的同时挥开对方的手,推开肩膀。在瞪大了眼睛的卡洛斯面前。戈弗雷冲进了毒雾中。



“——这是我的任性。”



“艾尔——!”



另一边,在浓重的毒雾中,提姆依旧在不断痛苦。



“……咳咳、咳咳……!……可恶……都怪这耐性……完全没法轻松地……死去……”



他倒在地上,表情痛苦地自言自语。和他的意志相反,提姆的身体现在依旧全力想让他活下去。命令他尽可能久地痛苦。简直就像诅咒一样。



干脆用杖剑扎入胸口比较快吧?在这个想法略过脑海时,提姆的耳朵突然听到了近处传来的脚步声。



“……啊……?”



提姆感到奇怪,眯起眼睛。突然,一个高大的男生从他注视的方向上钻出浓雾。



“找到了。——我抬你,提姆。”



“……啥……?”



戈弗雷用双臂抬起发呆的少年。提姆首先是怀疑脑子中毒产生了幻觉。但通过皮肤传来的真实的体温否定了他。同时,他的背脊涌起寒气。



“……你这是,在做……什么呢……。你以为……这里是……”



“不要说话。会吸入毒药。”



戈弗雷说着默默走起来。但他的腰部撞上了东西停下了脚步。



“……唔……桌子吗?”



戈弗雷立刻改变方向,但他的身体立刻又撞上了别的桌子。提姆由此看出对方的状态,表情顿时扭曲了。



“……别开玩笑了……你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吧……!快——快走啊!——咳咳——放下我逃走!赶快,立刻……!”



“我拒绝。”



戈弗雷斩钉截铁地说,继续走着。提姆用因中毒而虚弱的双臂无力地敲打男生的后背。



“住手,住手……!真的会死的!看你那样——咳咳,连、连一分钟都坚持不到了!即使现在立刻开始解毒,也不能保证来得及!你自己也、也知道吧?!”



“也许吧。”



他干脆地点头。当然——戈弗雷也觉得自己在做傻事。



视觉已经消失了九成,平衡感出现异常使得脚步变得蹒跚。比起皮肤溃烂产生的剧痛,恶心和睡意更加致命,若是稍有松懈,随时都会瞬间昏倒。他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正在向着死亡跌落。



若是父亲看到了,他大概会哀叹吧。好不容易混入了与自己不相称的名校,为什么就这么傻?他真心觉得抱歉。他已经明白了。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成为那个人期望中的魔法师。



“……但是——”



但是父亲。……孩儿认为。人类从来就不该成为自己以外的别人。



否定自己的本性,用锤子打烂磨碎尖叫着的心,将残骸重新捏成别的形状。……这是您期望的魔道吗?作为一位父亲,一位魔法师,您这样期望儿子的未来吗?



若是那样,我无法满足您的期待。我不想那样做。也不希望任何人变成那样。



我想在这里成为我。所以——我会坚持做我自己,绝不退让。



“——这是,我想做的事情。”



男生的脸上浮现出无比清澈的笑容。他的声音坚定,灵魂中带着意志,重重地撼动了提姆冻结的心。那是一道光,射穿了失意和绝望组成的厚厚云层。他人生中第一次看到的那道光辉,有着像暖炉火焰一样温柔的橘红色。



“——艾尔!这边,艾尔!能听到吗?!到这边来——!”



朋友的声音传到了戈弗雷朦胧的意识中。勉强还保留着功能的耳朵捕捉到了它。他打心眼里感谢。有了这声音,那不论撞上多少东西,他都不会搞错方向。



他背着提姆向前进。向着那个方向。走向现在依然在等着自己的朋友。



在那条道路的尽头。终于——两人的身体穿出了雾气。



“……久等了……”



“艾尔!……唔……!”



卡洛斯看到归来的两人的模样哑口无言。由于没有耐性,毒药对戈弗雷的影响比提姆还要剧烈,从制服中露出的每一片皮肤都溶解溃烂,看上去比死人还糟糕。即使是这样的状态,戈弗雷也没有倒下,他首先轻轻地将提姆放到地上。



“……你还有意识吗……提姆……”



戈弗雷弯下腰问。提姆找不到该说什么,只用视线回应了他。



“……这样啊……太好了。”



确认到这一点的同时,戈弗雷放心地松开意识倒下了。卡洛斯立刻准备开始应急处理,但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卡洛斯察觉到动静看过去,只见一位熟悉的一年级女生站在那里。



“——莉亚?”



“……这家伙在想什么啊……”



她呆呆地嘀咕。奥菲莉亚盯着昏倒的男生,她的眼睛里早已不是对愚蠢行为的傻眼,而是带着对异常事物的畏惧。



“……这不是基本死掉了吗?之前是主动喝下毒药,这次有冲进毒雾……他从去年开始就一直重复这种事吗……?”



卡洛斯默默低下头,这个回答胜于雄辩。奥菲莉亚的心里瞬间涌起连自己也控制不住的感情,不禁大叫:



“……他是笨蛋吗?脑子得是什么构造才会变成这样啊。我说卡洛斯……他想做什么?不惜变成这副模样,这家伙到底想做什么……!”



那是近乎惨叫的问题。卡洛斯从附近的桌子上拿来水冲洗着皮肤表面的毒药,缓缓开口:



“面对你,他也会做同样的事情。……他就是这样的孩子。无可救药。”



“……唔——”



奥菲莉亚哑口无言地伫立。这时,依旧处于恐慌中的大厅里,响起了听说了情况赶来的校医的怒吼声:



“——喂,这是什么情况!是什么人干的?!居然敢把我吉塞拉·索内菲尔德大人从医务室里拉出来,真是好大的胆子!还没死的家伙赶紧排好队!我会给所有人比死还难受的治疗!你们就用惨叫来取悦我吧,合唱不好听,谁也别想好受!”



负伤者被赶来的校医像木材一样搬走,之后事态很快就平息了。大部分学生原本就自行逃出了毒药的影响范围,一开始就昏倒的学生们也被习惯了战场的二三年级早早救出。主动从安全区冲入毒雾中心的戈弗雷是稀少的例外,结果他受的伤是最重的。



校舍的所有人都在谈论事情的经过,就这样转眼间过了三天。



“——对不起。我真的——打从心底在反省。”



医务室里,病床上的戈弗雷深深低下头。他虽然恢复了意识,但还没有痊愈,现在全身都抱着绷带,好像木乃伊一样。但看到卡洛斯在窗边鼓着脸颊不说话的样子,他也无法悠闲地躺着。



卡洛斯看也不看不断道歉的戈弗雷,一脸不高兴地说:



“……谁知道呢?反正我说的话,你都当成是耳边风。”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我全都认真接受了。真的。你一直都是在为我着想,不怎么可能会轻视。”



“但你说的这话和事实相反啊?”



“对不起。真是对不起。……但是,我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想救他。不想让他孤零零地死在那种地方。我就是忍不住要行动,即便是多么愚蠢的行为……”



他说出毫无虚假的心情。听到他的话,卡洛斯的眼睛像水面一样晃动。



“……我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我大概是这所学校里最了解的人。”



“……”



“可是……我希望你也能明白我的心情。请你想象一下,我看到你冲进毒雾里的时候,心有多么痛。在心中描绘一下,如果你没有活着回来,被留下的我该是什么表情。……拜托了……”



戈弗雷听到他的话,闭着眼睛一直低着头。卡洛斯看出自己心情已经足够传达给了他,擦掉眼泪换上明快的笑容。



“……说教到此为止。不管怎样,你姑且是活着回来了,我很高兴。眼睛也重新能看见了,看来不需要担心后遗症。要感谢索内菲尔德校医的技术才行。”



“……我是很感谢她。但是……我不想回想起治疗中的事情。说得委婉一点……那是名为治疗的拷问……”



戈弗雷想起来,狠狠地抖了一下。他拼命将思考从那上面转开,自然就想到了一位学弟。



“……话说回来,提姆的情况怎么样?我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医务室了——”



“打扰了!”



就在这时,一位学生闯入了病房。戈弗雷和卡洛斯惊讶地砍过去,只见一位身穿满是花边的服装的人物径直走过来。那是一位举止活泼、笑容耀眼、身材娇小的可爱女生。



“戈弗雷学长,惠特罗学长,你们好!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咳血或尿血?吸了样的剂量,说实话发生什么都不奇怪,若是注意到什么的话请立刻告诉我哦!我虽然做不出解毒药,但可以全都记录下来告诉校医!另外若是需要帮忙照顾下半身也包在我身上!我什么都愿意做!”



令人被突然喋喋不休的学生吓了一跳。戈弗雷慌忙举起双手阻止她。



“……慢、慢着。稍微停一下。你——你是谁?那个,难得你来探望我,这样说真是抱歉,但我从来不记得见过你……”



“咦?你在说什么啊学长。是我啊,我。”



女生说着指向自己。看到那画着淡妆的面孔中略微留下的一些危险模样,戈弗雷和卡洛斯终于明白过来了。那是他们非常熟悉的学弟。



“————难道你是……提姆?”



“是啊!有什么可难道的,除了我以为不可能有别人了吧!——啊,这样啊。是因为我第一次打扮成这样吗?”



两人连连点头。提姆在他们面前扬起裙子转了个圈。



“喏,我不是喜欢可爱的东西吗?于是就想,那我自己变可爱不就无敌了吗?恰好要来探望,就鼓足干劲选了这一身,难道不太符合您的喜好?是喜欢稍微正式一点的吗?这种建议也尽管说吧!我也能够拿来当做让自己更加可爱的指针!”



提姆热情地说,戈弗雷看着他哑口无言。旁边的卡洛斯回过神来,总算接受地点头。



“……是会穿女装的孩子啊。事发突然吃了一惊,但仔细想想这样的魔法师并不少见。另外——这个打扮很可爱啊,你的品位真好。”



“谢谢!您不愧是戈弗雷学长的朋友,有眼光!”



提姆说着举起一只手,卡洛斯苦笑着和他击掌。戈弗雷的理解也总算跟上。之前他不经意间说“这个看起来很适合你”的杂志内容。提姆现在的装束正是以它为基础搭配的。



提姆在两人面前兴奋了一阵之后,突然缩起肩膀,表情认真地看向戈弗雷。



“——然后,虽然有点晚了……前几天的事情,谢谢您。抱歉让您遇到危险,谢谢您救了我。”



他坦率地说出感谢。戈弗雷本来做好了会被他抱怨的准备,感到意外。在惊讶的他面前,提姆拼命地说下去:



“说实话,我那时是打算赶紧死掉……但活下来以后,就完全没有那种想法了,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刚才也是,很抱歉我闹腾得像个笨蛋。总觉得,那之后心情特别好。我也说不清楚……但感觉是一个漫长的夜晚终于结束了一样。”



提姆这样形容转换后的心境,然后笔直地注视戈弗雷的眼睛。



“我的命是学长捡回来的。所以——可以请您来决定如何使用它吗?我会听从您的指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那样的话,我这次一定可以笑着死去。”



面对屏住呼吸的对方,提姆按着胸口爽朗地说。然后又突然露出有些害羞的表情低下头。



“所以,那个……能让我加入吗?那个,自警团……”



他抬起眼睛嘀嘀咕咕地请求。戈弗雷和卡洛斯互相看了看,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