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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章 八月夜里的十年誓约(2 / 2)




他们会在时间允许的范围内游遍各个地方,享用精美的晚餐,晚上一起留宿吗?



「真好……」



我再一次嘟囔著说。



以前我也约过朔去约会,他没有特地否认,但到头来也只是把朋友一起出去玩说成约会而已。



「旅行啊……」



悠月低声说著,似乎听见我的喃喃自语。



「没能成为第一次的对象呢。」



接著她像是回忆起往事,微微垂下视线。



我不懂她这声呢喃是什么意思。



说不定关于他,她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不过,那似乎是悠月很重要的时间,他人不能轻易介入,因此我把要说出口的回问又悄悄吞了回去。



第一次的对象──我在内心复诵著。



为什么我们会想要告白,成为情侣呢。



即使维持朋友的关系,我们也能充分享受幸福的时光。



希望对方的眼里只有自己,远离其他女生的诱惑,因此想要独占对方的时间与爱情,光明正大地牵手、亲吻,然后……



每个人各自有不同的理由,其中「想成为心上人的第一次」肯定占有一席之地。



可以的话,希望他第一个喜欢上的女生是我。



希望他第一个女友是我。



希望他第一次约会的对象是我。



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接吻,第一次共度春宵。



──不对,更琐碎的小事都行。



希望他第一次亲自印出的照片里的人是我。



希望他第一次大吵的女生是我。



希望他第一次传染感冒的人是我。



第一次帮忙掏耳朵,第一次帮忙吹头发,第一次一起喝酒的对象。



──那个人如果是我就好了。



也许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希望能有比朋友更进一步的关系。



在不会想起其他人、第一次的那个瞬间,我想尽可能在你身边。



当有一天蓦然回想起的那个瞬间,希望你想到的人是我。



铃、铃、铃。



某处传来三声风铃的声响。



冰淇淋不知不觉有些融化,稍微弄湿了包装纸。



我连忙把剩下的冰淇淋含在嘴里,最中的外皮也变得湿软。



忽然间,我注意到悠月沉稳的眼神正看著我。



「欸,夕湖。」



那个语气是怎么一回事?



彷佛和我一样还沉浸在感伤的情绪里面。



「来买伴手礼给千岁吧。」



……不是买给大家,只买给千岁。



偶尔我会觉得悠月和朔很像。



他们会自觉地耍帅,顽固,爱面子,但又温柔得难以置信。



所以我不由自主地就像和他讲话时那样,想要找出藏在她话语背后的真意。因为他们即使不坦率,也不会伤害他人或是说谎。



她是想从这么做却说不出口的我背后推一把吗?



还是想藉此婉转地传达出自己的心情呢?



她的话不知为何听来像是道歉。



像在说「对不起,可是我不打算退让」。



如果是这样的话。



你果然是个体贴的女孩子。



将真实的我映照在镜子里,并穿透我的内心。



「嗯!来买吧!」



透过悠月看见的那个人。



也许比留驻在这双瞳孔里的身影更加美丽。



忽然间,他们扮演假情侣的那段记忆浮现在脑海。



眼前的她,得到过多少他的「第一次」呢。







接著,我们逛遍了所有店家。



除了霜淇淋以外,还有许多商品使用金箔的店。



金泽在地工匠的工艺品或是饰品的店。



特殊造型手巾或是筷子的店。



器皿、日式点心、麸和茶类……



悠月不耐烦地吁了口气。



「没想到那个男人意外地难搞。」



「没错!」



我也不自觉点头认同。



伴手礼不像挑选生日礼物之类的,又是另一种难题。



如果挑选太高贵的礼物,对方会在意需要回礼,但是既然特地送出礼物,对方要是没有使用或享用,就太让人难过了。



我们叩隆叩隆走在石板路上,悠月又继续说下去:



「他不太吃甜食。送筷子或盘子,他可能会收藏起来,说『等现在的不能用再说』。送茶的话,感觉他会丢在某个地方,等哪天被小内看见后做饭时顺手拿来泡,这又让人很难接受。」



「最后那个假设超有可能!我不想要那样!」



荠听著我们的讨论,一副听不下去的样子。



「挑个伴手礼而已,你们不会想太多了吗?」



我噘起嘴说:



「你不懂女孩子恋爱时的心情啦。」



「啥?那我也来买伴手礼给千岁同学。」



「你买给亚十梦同学啦。」



「绝对不要。」



「咦~你们不是都待在一起吗?」



「我不喜欢个性很麻烦的男人。」



「朔也超麻烦的喔?」



「你这个人啊……」



我们闲聊时,又发现新的店,外面挂著「献给想维持整天的美丽,忙碌现代女性的店」的看板。



悠月看著店里说:



「哦,是吸油面纸的专卖店。」



从招牌旁边的手写介绍文看来,吸油面纸本来是金箔制作过程中产生的副产品。



所以在这种地方才会有专卖店啊,的确是很合理。



走进店里后,室内是从吸油面纸难以想像的、时尚又时髦的空间。



五彩缤纷的外盒装饰著一整面墙。



荠往四周看了一圈。



「好强,这些全部都是吸油面纸吗?夕湖你平常有用吗?」



「嗯~因为底妆多少可以控油,我很少用。倒是国中的时候有放在书包里面。」



悠月也把一旁的商品拿起来看。



「好怀念。我以前没有化妆时,在社团活动结束时也会用,虽然它很快就被爽身湿巾取代了。」



对了,我拍了下手。



「难得进到这种店里,要各买一个吗?」



荠轻轻点了点头。



「有些设计得很可爱,也许很适合当作纪念呢。」



悠月用手帕轻轻擦著脖子,嘟囔著说:



「说不定现在正需要。」



「「真的。」」



店门口摆的都是组合包,于是我们往店里的零售区走过去。



缤纷的外盒绘著与金泽相关的图案,我挑了加贺(编注:指日本江户时代的加贺藩,约相当于现在金泽市所在的石川县,及富山县全域。)水引绳结图案,悠月是金泽和伞,荠则是加贺手球。



有趣的是,我们没有经过讨论,却各自挑选了不同的图案。



刚才逛街买衣服时,我们每个人的喜好也都不一样呢。



正当要结帐时,我不经意地拿起一盒吸油面纸。



「……欸!我要送这个给朔!!」



我一眼就喜欢上那个图案,拿给悠月她们看。



外盒上的图案是三个男人披著写上加贺鸢的法被,脸上化著类似歌舞伎的妆,看起来像是以前的消防员。



所有人都是一脸正经看著手镜,拿著吸油面纸在脸上擦,风格十分幽默而且可爱。



「太好笑了吧!」



荠高呼著。



「『男子汉外表至上』什么意思嘛。」



那是写在外盒上面的句子。



「你们不觉得这种绝佳的自恋感很有朔的感觉吗?」



「我懂。这种锐利的眼神还有装模作样的嘴角都很像。」



虽然是我自己提起的,但他实在被批评得很惨。



我苦笑著看向外盒背面。



这似乎是方言系列,上面有金泽腔的对话。



『欸,你欸面有够油。(※喂,你的脸太油亮了吧。)』



『袂吧?我等哩约人见面呢!(※不会吧?我等一下要和别人见面欸!)』



『你用看觅箔一欸吸油面纸,乎你乾得亲像洗面共款。(※用看看箔一的吸油面纸吧,乾爽得就像洗过脸一样。)』



『真正呢,有够乾爽!(※真的欸,好清爽!)』



在一旁看著那段对话的悠月发出「哦」的惊叹声。



「只不过是隔壁的县市,腔完全不一样。」



「就是说啊。欸欸,悠月,你用福井腔说一遍嘛。」



我想起她常和小内用方言对话,于是这么求她。



悠月清了下喉咙,接著开口说道。



「欸,你面奈这油。」



「敢会?阮稍等欲和人见面哩!」



「你用这箔一欸吸油面纸看嘛,乾啊亲像洗过面咧。」



「有影呢,足清爽欸。」



变换著语气与表情,再加上生动的肢体动作说著福井腔的美少女,那个画面让我们忍不住笑了出来。



荠笑得全身都在发抖。



「天啊,水准超高。」



我也跟著附和。



「悠月连只有乡下老奶奶会说的方言都知道呢。」



「完全就是不折不扣的乡下老奶奶,说真的,小时候都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



话说回来,悠月说著,摆出有点严肃的神情看著我。



「这样好吗?」



我马上就听出她的意思。



真的要挑这个当作送给朔的礼物吗?



这明显是拿来开玩笑的选择。



如果是送给朋友还说的过去,但是送给喜欢的人,这或许不是正确的选择。



可是我……



「这个就行了。」



我将吸油面纸轻轻按在胸口。



「我要从头开始编织。」



这样啊──悠月温柔地眯起眼睛,没有再多说什么。



我又看了一次手里的吸油面纸包装。



希望他会露出傻眼的表情笑出来。



现在只要这样就够了。







走出吸油面纸的店后,旁边有间神社。难得到这里,我们决定轮流进去参拜。



神社外面竖立著看板,上面介绍境内有两株高耸的松树,各有女松与男松的别名,因此成为良缘的象徵。



『──希望牵起的手不要那么早放开。』



我祈愿著,脑中浮现著那些我珍爱的人。



听说在神社适合表明决心,但这已经是现在的我最大的期望了。



一会儿过后,轮流进入神社参拜的悠月走回到鸟居这里来。



她的神情凛然,散发出清高的气氛,犹如献上神乐的巫女。



我们不经意地四目相对,她垂著眼角,露出温柔的微笑。



静谧的微风轻抚著她的黑发。



……这个女孩想必不是在向谁祈祷,而是对自己发誓。



朔来到神社的话,或许也会这么做。



不知为何,我非常确定。



等荠最后参拜好后,我们又继续迈出步伐。走没多久,傍晚的巷弄里飘来了高汤的香味。



旁边的悠月也注意到了,我们互看著彼此,彷佛受到吸引似地,走进附近的店家。



一走进店里,让人饥肠辘辘的香味随即变得强烈。



沉稳气氛的墙边,排列著种类繁多的瓶罐。



大致上看得出来,这里是贩卖酱油、味噌和高汤等调味料的店。



「欢迎光临。」



店员看见我们站在门口,开朗地招呼我们。



即使是第一次前往的服饰店,我也敢直接走进去,但这里让我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不敢贸然迈开脚步;在店员的招呼下,才终于不那么紧张。



反而是小内的话,她肯定会逛得很开心,想到这里我觉得有点好笑。



走进店里后,店员拿起茶壶,将壶中的液体倒入摆在桌上的纸杯,接著把三人份的纸杯放在托盘上拿了过来。



「各位要试喝高汤吗?」



「可以吗!?」



我说著接过纸杯,悠月与荠也跟著这么做。



纸杯凑近嘴边,随著暖和的热气,造访高级和食店时的气味同时扑鼻而来。



「好放松的感觉~」



接著我啜饮了一口,「哇!好好喝!」内心的感想脱口而出。



往旁边一瞧,悠月与荠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因为是单纯以食材熬出来的高汤,我原本以为不会有什么味道,但这个高汤即使直接当成热汤端上桌,也不会感到奇怪。



再说,这个香味是从哪里来的。



喝起来也不像酱油或是面味露……



我忍不住询问店员。



「这个真的只是高汤,完全没有调味吗?」



店员听见后笑著点头,然后拿出一个瓶子。



「正确来说,这个商品名称是『石留鱼酱』。石留是在石川县能登制作的传统发酵调味料,也就是鱼酱。作法是将新鲜的沙丁鱼或花枝发酵一年以上,因为直接吃的话味道太重,调理不易,所以制作成液态高汤,可用来提味。各位现在喝的,是用热水稀释的高汤。」



「这样啊,原来这个香味是从海鲜来的。」



「各位如果对其他商品有兴趣的话也可以试喝,尽管跟我说,不用客气。」



「是,谢谢你!」



店员没有再继续推荐,说完「请慢慢看」就离开了。



这种适当的距离感让人心情很放松。



接著我们各自在店里逛了起来──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但说起要逛这种店啊──我忍不住苦笑时,荠往我凑了过来,说起悄悄话:



「夕湖你懂吗?」



「完全不懂。」



「我想也是。你在家会下厨吗?」



「之前我在朔家里煮过水煮蛋!」



「OK,小学家政课程度。」



「过分!」



我嘴里驳斥了回去,心里却暗自认同。



这个地方看也知道有各式各样的酱油或是高汤,只是光看包装,我实在无法分辨有什么不同。



荠或许也是半斤八两吧。



唯一只有悠月,她专心地拿起每一个瓶罐,研究上面的标签。



我想起在上次的生涯规划座谈会上,她说过自己会做菜和清洗衣物。



她没有隐瞒的意思,我也没有特地询问,不过她最近好像偶尔会去朔的家里。



她亲自为他下厨了吗?



在那个家,那个厨房里。



以悠月的个性,也许会准备可爱的围裙。



我不好意思告诉荠,开玩笑蒙混了过去,但是其实在那之后,我也继续在向小内和妈妈学料理,私下偷偷练习。



只是我会做的顶多只有水煮蛋、荷包蛋和炒滑蛋,离讲究这类调味料的领域还很遥远。



因为身边有小内和悠月这种人,再加上朔自己就会下厨,我希望能练到马铃薯炖肉或是咖哩这些家常菜可以不用看食谱就煮出来后,再让他品尝。



「不好意思,可以试喝这个酱油麴和味噌吗?」



我正思考时,悠月这么请问店员。



「可以,请稍等一下。」



我和荠出于兴趣也凑了上去。



悠月举起手里的瓶子。



「这个介绍是适合淋在生蛋拌饭的酱油麴。他说早餐都是吃生蛋拌饭或是纳豆拌饭搭配梅干,随便吃吃,所以我想可以拿这个来当成伴手礼。」



原来是这样啊──我为这么想的自己吓了一跳。



我以为比起悠月,比起阳,比起西野学姊,比起小内,至少在高中生活里,陪伴在朔身边最久的女孩是我。



我不是在装腔作势,也不是指心灵相通或是来往有多深入这类的意思,单纯只是就时间的长度来说,最早和他熟识的人是我。



……可是我──



尽管一直以来都心想「我思念朔的心情不会输给任何人」。



但他每天都吃什么样的早餐,这种事我从不知道,甚至连想都没想过。



这个事实再次让我有些失落。



即使我知道想彻底瞭解自己喜欢的人,只是孩子气的任性。



接著我拿起店员端来的酱油麴,柔和的香味飘了过来。我含了一口酱油麴在嘴里,咸中带著微甜,熟悉又怀念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



我又确认了一次,才发现这是什么味道。



不论是香气还是味道,都有点像是吃新年剩下的麻糬时淋的砂糖酱油,当然这个的甜度低了很多。



嗯,这个的确很适合鸡蛋拌饭。



因为使用方式就和平常淋酱油一样,朔应该也不会嫌麻烦。



思考得真周到──我有点不甘心。



我以为悠月会挑选更有质感的生活用品,但她选了具实用性,到头来反而显得很有品味的礼物。



而且,说不定她是在配合我选择伴手礼的方向性或者是气氛。尽管不是为了搏君一笑,却也不会让人感觉过于精挑细选,表现出随兴的感觉。



悠月正是这么一个不会明显表现出来,贴心得不著痕迹的女孩子。



悠月似乎对这个味道很满意。



「嗯,我要这个。」



她指著酱油麴说。



「感谢您的购买。也请试喝看看味噌。」



店员递给我们和一开始试喝高汤时同样的纸杯。



「哇啊~好香。」



我不由自主赞叹。



杯里的或许不能说是味噌汤,那应该是将店里的味噌用热水冲泡开来。



店员也许是不想造成我们的压力,杯子递给我们三个人后便离开了。



悠月确认著香气说:



「千岁煮的味噌汤很好喝,这个的话他应该会用。」



「啊~我懂!朔的味噌汤真的很好喝,跟小内煮的比起来,说好听是朴实,说难听是随便,总之有种安心感。」



我说著「好久没喝了呢~」把汤吹凉时……



「咦……?」



剎那间,悠月的眼神有些惊讶。



我不懂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忍不住纳闷。



悠月像是因为流露出情感感到难为情,慌张地扬起嘴角。



「是啊,的确是。」



她垂下双眼,把发丝撩到耳际,好像在掩饰什么……



她难得露出装得那么差劲的笑容。



我说错了什么话吗?



因为她突如其来的异样态度,我有些惊诧,同时回想起刚才的对话,只是怎么想都想不出头绪。



悠月又接著若无其事地说:



「嗯,好喝,就买这两个吧。酱油麴也送一瓶给阳好了。夕湖你呢?」



虽然觉得好像有梗卡在喉咙,但追究下去也没意思。



「那我买石留鱼酱给小内好了。」



「不错喔,小内肯定很会应用。」



悠月如果有话要跟我说,会直接告诉我。



既然她选择不说,表示她想把刚才隐约表现出来的动摇藏在自己心里。



我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没有阳那么长,仍稍微能够明白。



「对了──」悠月顾虑地开口说道:



「你不送礼物给海人吗?」



「……」



我没想到会听见这个名字,一时说不出话。



悠月过意不去似的,继续解释下去:



「抱歉,我知道你的心情很复杂,但总觉得还是要确认一下。因为你说不定是在无意中忽视这件事。」



……她说中了。



当然,我不是真的忘了他。



那一天过后,他一直纠结在我的心里。



以前我也回绝过男生的告白,但对方是这么亲近的朋友还是第一次。



再加上才刚遭到朔拒绝,让那个温柔的海人体会与自己相同的哀伤与痛苦,伤害了他,这个事实实在让我无比惊恐与难受。



我不知道今后该怎么面对他。



「不会造成他的困扰吗……?」



我低著头说。



即使撇开告白不说,这个暑假我带给了海人许多麻烦。



在我孤零零的时候,他追了上来,陪在我身边,让我尽情大哭……



他帮了我很多,我再怎么感谢也不够。



说实话,我很想藉由送伴手礼的机会,再一次正式向他表示「谢谢」以及「今后也要麻烦你了」。



可是──我咬紧了双唇。



如果我现在这么做,不会显得很残忍吗?



这么做好像把海人的告白忘得一乾二净,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这么做好像是自私地提议说,虽然当不成情侣,还是可以当朋友。



这种行动说不定会招来「也许还有可能性」的误会。



老实说,我本来打算视海人的表现,决定自己的态度。



如果他说就算发生过那种事还是想和我当朋友,我会欣然请他继续当我的朋友;如果他说不想再看见我,我尽管哀伤也只能接受。



这么做只是拖延与逃避,我百口莫辩,可是拒绝人的一方试图修复关系,不会太自以为是了吗?



……朔也有过这样的烦恼吗?



「我大致明白你的想法。」



悠月轻轻拉起我的手。



「确实有些人不想再和拒绝自己的对象牵扯上任何关系,而且这样还算好的,有的人会在遭到拒绝的隔天便开始散播对方的坏话。」



她断定的语气里,彷佛道出自己亲眼所见的事实。



她想必有过类似的经验吧。



「不过──」悠月接著说了:



「至少我认识的海人没有那么小心眼。他身材高大,胆量却很小,常常因为太过冲动,看不见周围的事物。」



说到这里,她暂时停了下来。



「──他不是个会为了替自己找藉口(保身),把喜欢变成讨厌的男人。」



她直视我的双眼。



「嗯……嗯!」



我强忍住一不小心就会溃堤的泪水,不停点头。



悠月说的没错。



『这样一来,我也和你一样,都是被伙伴甩过的伙伴了。



会感到尴尬的,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我认识的海人也不是那样的人。



所以这么做不是依赖对方的好意,而是近似向共度的时光祈求的情感。



──即使不到恋情那一步,如果朋友也是一种爱。



今后我也希望能继续陪伴在他身边。



悠月看见我的反应,缓缓放开手。



「他应该也是类似的想法,觉得自己害你受到更深的伤害,没脸见你。」



「怎么会……」



「不管是你、海人还是千岁,你们不像某人,都很体贴。即使你们能设身处地感受对方的痛苦,也很不擅长把自己的心愿套用在对方身上。」



她话里指的某人是谁,现在似乎不该回问。



我无法完全理解她的想法,因此反问:



「这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



悠月苦笑著。



「如果千岁在下学期开始后避著你,你会有什么感觉?」



「我不要那样!绝对不要!」



「……对吧?」



她耸耸肩像是又说了一次「很简单吧?」,接著继续说:



「比起告白遭到拒绝的痛苦,你不如试著想像遭到拒绝后还想在一起,不想就此结束的心情。」



她这话很有道理。



如同我思念著朔,海人也同样思念著我。



……这种想法实在过于傲慢,我内心不免还是有抗拒,只是……如果,万一,真的是这样的话──



即使这段恋情没有成真,我还是想在朔的身边。



即使无法有超出朋友的情谊,我还是希望至少可以维持在朋友的关系。



即使这么做的结果是眼看著他和其他女孩子交往,内心痛苦、难过、受伤,我还是──



与朔的相遇,一起度过的时间,我绝对不想当作从没发生过。



我懂了,我想。



如果朔回避我,我一定受不了。



但那是我自己告白的下场,没有抱怨的资格,所以只能独自忍受;想找他聊天又不敢开口,两人的关系就这么愈来愈疏远……



我不要变成这个样子。



虽然可能会造成对方麻烦,虽然说不定会让对方受到更深的伤害……



和海人谈谈吧。



最重要的是,是我自己想这么做。



「谢谢你,悠月。我会买伴手礼给海人!」



「嗯,他一定会开心到疯掉的。」



荠看著讨论著这些事的我们,不耐烦地开口说道:



「你们怎么每件事情都那么夸大。这种时候只要说一声『对不起上次拒绝你,来,这是赔罪的礼物』不就好了?」



悠月错愕地叹了口气。



「又不是没去参加聚会的上班族。」



啊哈哈,我笑出声音来。



「荠太随便了啦~」



「是你们太沉重了。」



「别说沉重啦!」



「受不了。给伴手礼的时候要洒脱点喔。不要乱说『上次拒绝了你的告白,希望以后我们还是朋友』之类的话。」



「咦,不行吗……?」



「不行。你打算落井下石吗?」



「啊,这种警告方式跟悠月好像。」



「不要转移话题。」



荠一副「拿你没辙」的模样,像是不想再说下去了。



「所以你要送什么伴手礼给浅野同学?」



我回答得毫不迟疑:



「刚才那间店的同款吸油面纸!」



荠的表情有些意外。



「咦?选同样的就好吗?」



我明白她会这么想的心情。



「对。就算种类不同,喜欢的心情是一样的。」



「……这种做法很有你的风格呢。」



最喜欢的人与最喜欢的朋友。



我实在无法用相同的眼光看待他们两人。



喜欢必定有各种颜色、形状、味道与香气,而能名为恋爱的只有一种。



不过至少在现在……



至少在旅行途中找到的伴手礼,可以装入同一种喜欢吧。



我像是一扫阴霾,接著说道:



「不过,这样的话,其他男生不会太可怜了吗?健太的我们一起挑,悠月你来选和希的礼物吧?」



悠月的脸色有点难看。



「咦?为什么要我选?」



「没什么理由,乱数组合?」



「我才不要。他可能会故意说『哦?这是那个意思吗?』。」



「咦~会吗?和希意外有可爱的地方,我以为他会害羞。」



「那也很可怕……」



「所以要买吗?」



「……买个酱油麴给他好了。」



「味噌呢?」



「他又不是一个人住,拿到也头痛吧。」



我们有说有笑,兴高采烈地喧闹著。



第一次。这个字眼忽然出现在我脑中。



这么说来,除了学校活动,这是我第一次和朋友出来旅行。



虽然有恋情、友情,男女之间的大小事。



希望十年后,还是可以一起欢笑。



就算这是无法实现的心愿。







我们讨论了很久,最后买了给所有人的伴手礼,回到刚才享用义式冰淇淋的广场。



一确认时间,已经是傍晚四点半过后了。



我心想还可以再去一个观光景点时……



「……欸,你们没忘了什么事吗?」



走在一旁的荠忽然冒出这句话。



「什么事?亚十梦同学的伴手礼吗?」



我回问后,她不知道为什么气得往我靠过来。



「不要再提亚十梦了!我不是说这件事!」



她夹紧腋下,轻轻握住的掌心朝上,摆出展示身上和服的姿势。



「我们打扮得这么可爱,身为女孩子不拍张照片怎么说得过去。」



「「说的也是……」」



今天因为完全是购物模式,结果忘了拍照这件事。



「惨了,要是就这么回去,妈妈肯定会不高兴!」



真要说起来,她会给我钱,就是要我拍照回去。



「我们轮流拍吧。你们看,那栋红色建筑物前面好像感觉不错。」



荠说著,把手机交给我。



她站在一株柳树下面,双手举著和伞。



视线落在斜下方,脸上浮现虚幻的表情。



「怎么样?」



「「好做作。」」



「不用这么有默契。」



这么交谈的同时,我用荠的手机变换构图,拍了几张相片。因为荠的个性开朗,我很容易不小心忘记,其实冷静观察后会发现她真的很漂亮,和服也更衬托出她的美丽。



我暂时把视线从手机移开。



「悠月也一起拍吧。」



「唔……」



悠月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点困扰。



她轮流看向我和荠,「你过去吧,我来拍。」把手往我伸了过来。



虽然我也想一起拍照,本来就打算待会再换人……



「哦~什么嘛。」



荠看著如此对话的我们,挑衅地开口说道:



「你是怕站在一起后,被人发现我比较可爱吗?」



「……哦?」



「哎,你要是没有自信,就别勉强了。」



「气死我了。好,我接受你的挑衅~」



「喂,悠月,你是在模仿谁!?」



悠月无视我的质疑,站在荠的前面。



她接过和伞,一只手把伞举到两人的头顶上方。



接著她又拉近一步的距离,两人的腰带几乎贴在一起。



从我的方向看过去,刚好是面对面站在伞下的构图。



身高较高的悠月把脸凑上去,几乎要碰到对方的额头,另一只手则是轻轻扶在对方腰间。



「喂,太近了啦。」



荠别开眼神说。



悠月见状,发出了娇媚的魅惑嗓音。



「哦?你在害羞啊。」



「啥!?少臭美了。」



荠尽可能摆出平静的表情,双眼直视了回去。



她们那副模样简直像来拍结婚照的情侣。



我安静地看著她们……



──啪嚓啪嚓啪嚓啪擦啪擦啪嚓。



拍了超多张照片。



「夕湖,你拍太多张了!」



荠朝我大喊。



我眯起眼睛,感动地说:



「……好尊贵。」



「说什么鬼话!?」



接著我们轮流拍了很多张照片。



有独照、双人照,也拜托路人帮我们三个人合照。



早上还有点别扭的悠月与荠,在我看来也不知不觉中相处得很融洽了。



不是约其中一人,而是约她们一起来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我看著相簿里面的大量照片,不自觉漾起笑意。



真奇妙──我忽然这么想。



如果错过这个机会,也许我们永远不会像这样三个人并肩走在一起,悠月与荠恐怕直到毕业都会是普通的同班同学。



不过,一起度过今天的我们总有一天,一定会怀念起这段穿著和服玩乐的时间吧。



徐徐微风轻抚过颈间。



离夕阳西斜还早,但是天气已经十分舒适。



蜻蜓嗡嗡飞来,停在我的肩膀。



──夏天要结束啰。



蜻蜓这么低喃后,又兀自离去。



谢谢,我微笑著。



不用担心,我已经好好做出了结了。



当我在些著这些事情时──



「好了,来收尾吧。」



拿著手机的荠往我们招招手,似乎是要我们过去。



悠月傻眼地嘟囔:



「还要拍啊?」



「过来就是了。」



三人站在一起后,荠让手机的前镜头对著我们。



萤幕上当然是映出了我们穿著和服的身影。



她大概是打算最后再来张自拍吧。



我这么以为,等待快门声响时……



──嘟噜嘟噜噜嘟噜噜嘟噜噜。



响起的居然是电话拨号声。



「咦?」



「啥?」



我和悠月不约而同惊呼。



我还没理解状况──



『荠……?哇啊。』



最喜欢的人的脸已经占满整个萤幕。



「嗨~千岁同学。」



荠调整手机角度,挥起了手。



我以为是前镜头,原来是视讯通话。



『嗨、嗨……你们在做什么,好稀奇的组合。』



糟糕,光是听见他的声音,我的脑中就一片空白。



我们在祭典那天过后就没见过面,而且我根本没有心理准备。



朔穿著T恤。



地点大概是家里客厅,一只脚好像跨在沙发上。



因为稍微能看见膝盖,穿的还是短裤吧。



我说不出话,只是仔细观察著他。



我看向旁边,悠月也是皮笑肉不笑地僵住了。



她似乎也惊慌失措。



荠没有理会我们的心情,接著说了下去:



「我们三个人到金泽来逛街,后来租了和服,现在在观光。难得有这个机会,当然想得到好男人的赞美不是吗?千岁同学,我看起来怎么样?可爱吗?漂亮吗?喜欢吗?」



『压力好大。』



「欸~什么嘛,你要好好夸奖啊。我可是为了你挑选这套和服的呢。」



『说谎不要说得那么顺口。』



「不然我换个说法。和学校不一样的感觉让你心动了吗?」



『……有一点。』



「好,我赢了!!」



「「喂。」」



朔的眼神游移,我和悠月立刻吐嘈了回去。



尽管知道是一如往常的轻浮玩笑,但真受不了这个人。



悠月似乎先回复镇定,开口说道:



「千、岁、同、学?你是什么时候和荠交换联络方式的呀。」



朔苦笑著,回答的模样很尴尬。



『之前因为七濑你那件事乱成一团的时候,自然而然就……』



「哦?你一边和我交往,背地里偷偷搞外遇吗?」



『我想说不定能得到什么线索,是真的。』



「也就是说,你和荠是一夜风流吗?」



『喂,不要用这种充满恶意的说法。』



荠加入了他们的对话。



「我们说好只有一个晚上,可是千岁同学后来还一再……」



『是你三不五时传LINE给我的吧?』



「受不了。」悠月说著叹了口气:「然后呢?你还没说对我的和服有什么感想。」



朔听见她这么说,搔了搔脸颊。



『包括浴衣在内已经是第三次,多少也习惯了。』



「──我要挂了。」



『骗人的,不管看几次都很新鲜很漂亮也很性感。』



「……我告诉你,刚才那句话真的让我很受伤。」



『对不起啦,那套和服很适合你。在这种状况下要认真夸奖,实在让人很难为情。』



「诚意不够。」



『你想要什么补偿?』



「料理。」



原本语气听来虽然不高兴但还是从容不迫的悠月嘟囔著。



「我想要吃你从来没煮过的料理。」



『……我来想想,你不要生气啰?』



「嗯,没问题。」



他们的对话听得我心头一惊。



我想起刚才试喝味噌时的对话。



原来那个时候……



悠月肯定以为只有自己尝到朔的味噌汤,是专属于自己的特别回忆,所以为了我也知道感到了悲伤。



说错话了,我不禁感到愧疚。



可是这件事也什么好隐瞒的,实在很难拿捏。



撒谎说自己没喝过,似乎比说出相更伤人。



如同得知他们两人穿著浴衣前往祭典的那一天。



……或许我们就像这样。



将相信只属于自己的心意与时间放在天秤上,另一侧秤台放上他人手中的收获,心急如焚地看著天秤摆晃个不停。



当我正如此思考时──



「夕湖,手来。」



荠忽然说。



「咦?咦?」



「手,快点。」



我不明所以照做后,手机放到了我手上。



「喂,荠!?」



「要是不调整角度的话,千岁同学只会看见你的鼻孔喔。」



「不会吧!?等一下──」



我急忙伸长了手,把萤幕转到自己正面。



朔有些伤脑筋地笑著。



真是的,让他看到我慌张的模样了,好丢脸。



我一只手赶紧整理浏海,开口说道:



「唔,在这个好日子……」



『你以为是结婚典礼啊?──这么吐嘈真的可以吗?』



「──!」



我怎么偏偏讲出这种话,真不敢相信。



从刚才开始就是这样。



我到底是怎么了。



不久前,我还每天早上大声招呼,往他冲过去。



那时我能不以为意地抓住他的手臂,在海边时也躺在他身边。



不行,我太难为情了,无法直视他的眼睛。



我以为会这么尴尬是因为他甩了我,但是感觉不太一样。



『夕湖……?』



这个声音,这个语气,这个温度。



他只是叫了声我的名字,内心深处就隐隐作痛。



好高兴,好苦涩,好哀伤,但是还想继续听下去。



啊啊,我懂了。



──我还是非常非常喜欢朔。



这么自觉的瞬间,脸忽而发烫,我把头低了下去。



糟糕,我肯定整张脸都红了。



我紧咬著双唇,盯著木屐上的带子。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一般在那种情况后,心意不是都会消散吗?



难道是因为差点失去一切,才真正感受到这个人在自己心中多么重要吗?



难道因为他是第一个主动在我面前表现出软弱的人,才让我心疼他的吗?



是他真诚的话语打动了我的心吗?



是他装帅的样子真的很帅吗?



还是因为我不想把他让给别人,嫉妒得无法控制吗?



……亦或是我又再一次爱上了他?



我想这些全部都是吧。



我实在压抑不了自己,无可救药地喜欢你。



『夕湖。』



我听著这声呼唤,缓缓抬起头来。



透过手机萤幕,他安稳地垂著眼角,露出了微笑。



咚咚,我的心跳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你还好吗?』



「嗯,你呢?」



『还过得去。』



「这样啊。」



『有找到喜欢的衣服吗?』



「嗯,找到了很多。」



『穿和服还是很热吧。』



「嗯,刚才还很热,现在凉爽一点了。」



『这样啊,八月也快结束了嘛。』



「嗯,蜻蜓是这么说的。」



『哦?听起来很不错。』



在一旁看著的悠月和荠说不定在担心我。



或许她们会觉得果然还是很尴尬,态度很不自然。



如果只听我们的对话,会有这种感觉也不奇怪,但我就像两人并肩坐在檐廊边乘凉般,内心十分满足。



我们之间的气氛该怎么形容呢。



之前都是我兴冲冲地说「你看」、「你听我说」、「我说啊」、「我觉得呢」这些话,朔只是不得已附和我。



这似乎是我们第一次有真正的对话。



我们的话不多,因为我们知道不需要太多话。



这个夏天,我们历经过许多说也说不完的事情。



幸好最后还是回到这里来了,我们彷佛一起做出了确认。



所以说,现在这样就好。



──能与你普通聊天的此刻,就是专属于我的特别一刻。



我朝悠月与荠看了一眼。



她们像是明白我打算结束对话的意思,走到我身边来,将手机角度调整到三个人都能入镜。



那么,我说。



传达出去吧,我投入全心全意──



「──拜拜,朔。第二学期见。」



──将现在最想要说的话说了出来。



我感觉到朔和悠月倒抽了一口气。



那是等不及要与重视的人们再会而深切盼望的祈祷。



那不是永远不见,而是再见。



那是我要向你说的对不起与谢谢。



朔的视线游移,在迟疑过后──



『拜拜,各位。第二学期见。』



整张脸笑了开来。







接著,我们悠闲漫步在与东茶屋街一样知名的观光景点兼六园,再把租来的和服归还后,回到车站前。



天空有一半染上群青色,不知不觉已经垂下夜幕。



不久前直到晚上七点都还是微亮的天色,每年大约这个时期都会有同样的寂寥蔓延开来。



这时间吃晚餐有点早,但因为午饭也是提前,于是我们先买好回程车票,接著进入金泽车站商业设施里的黑轮店。



先前当我们讨论要吃什么的时候,我想起「Go!Go!Curry!」之前的事,脱口说出「8号?」,结果她们这次真的是秒速回绝说「「回福井吃」」。



其实我这么提议也不是认真的,只是她们这么拒绝我不会太过分了吗?



金泽的黑轮很有名的样子──这么说的是悠月。



我和荠都以为是像大人们喝酒的居酒屋那种地方,老实说内心有点抗拒。



不过,不愧是面面俱到的悠月。



她事前查好的店家从商业设施的透明自动门走进去就到了,是个从剪票口就能看见,相当具开阔感的空间。店里没有墙壁也没有隔间,在围著厨房的ㄈ字型吧台摆放座椅。



店里气氛有点像咖啡厅或是义式餐酒馆,如果不是上方的手写菜单板有「黑轮」两个字,光从外观根本不会发现。



虽然也有人喝酒,不过背后就是行人来往的走道,感觉很安心,况且这也不是让人久坐喝得酩酊大醉的店。



在搭上电车或是新干线前小酌一杯,这间店给人这样的感觉。



最重要的是,是三位高中女生也能放心享用美食的气氛。



悠月没有自大地在我们面前解释,但她在选择店家时必然都设想到了。她的心思缜密,真的很厉害,我忍不住这么想。



当我正在思考这些事时──



「幸好有悠月在。」



坐在我右边的荠说。



「我也很不会查这些东西,如果是和夕湖两个人一起来,恐怕真的会走『Go!Go!Curry!』接8号这条路线。」



「喂,好过分!我只要有心就做得到嘛。」



「做得到的人会在别人开口前就把事情做好啦。」



「唔……」



她说的很有道理,我完全反驳不了。



平常就习惯自己开拓新店的人,有种独特的嗅觉。



我的话只会想到在网路上面的口碑排行榜找前几名的店家,或是找个会让大家惊讶的无名小店。



悠月想当然耳也会去那种地方,只是在此同时她又能随口提议这种开在车站里面显眼的地方,吸引观光客的店,游刃有余的感觉简直令人赞叹。



毕竟如果对自己的品味没自信,不是会怕别人觉得「居然选车站里面的店」吗?



就拿这间店来说好了,如果不是悠月的建议,我可能会当成沿途风景直接路过。可是经她这么一提,这里的气氛的确相当雅致,女生也能放心品尝当地美食黑轮,又不用担心赶不上电车,正符合我们的需求。



当我还在思考这些事情时,我们点的食物上桌了。



因为走很多路,我们都饿扁了,总之把想吃的东西都先点了一轮。



其中最具金泽黑轮特色的食物似乎是车麸和梅贝。



我看著自己的盘子说:



「欸欸欸~黑轮的料你们喜欢哪个?我喜欢麻糬福袋~」



我想起从小只要黑轮里面有放这个,就会有种幸福的感觉。为什么会这样呢,也许是因为除了过年时,难得在餐桌上吃到麻糬,那种提前过节的感觉像是赚到了吧。



荠说著,拿起比便利商店还要高级的免洗筷。



「嗯~我喜欢最普通的蛋还有白萝卜。尤其是在便利商店买黑轮的时候,蛋黄化开来浮在融了日式黄芥末的高汤里。每次我都告诉自己不行,不过就是会忍不住全部喝完。」



悠月听见后,越过我看向荠。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这间店主打的就是『欲罢不能的高汤』。」



「糟糕,这个词太强了。」



「不用担心,黑轮的热量很低。」



「虽然说中午都吃了『Go!Go!Curry!』,现在在乎热量也太迟了呢。」



左右两边传来冷酷的视线,我不自觉搔了搔脸颊。



「虽然也不是因为健康……」悠月说道:「我喜欢蒟蒻丝。而且我有个小坚持,必须是无法一口吃完,打结散开来的蒟蒻丝。」



「「……噗噗!」」



我和荠摀著嘴,按捺不住笑了出来。



因为注意著不能在吃饭场所大吵大闹,我们硬是忍住没有大笑,结果笑意变得更强烈。



荠笑得微微晃动肩膀说:



「不要忽然说这种奇怪的话啦。」



我也接著说:



「语气还那么正经。」



悠月似乎没料到我们会有这种反应,紧咬著唇,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是、是吗?我还以为很常见……」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懂你的意思。只是我想像你开心地找起散开来的蒟蒻丝,那个画面太可爱了。」



「我才没那么开心!」



「啊,又找到一根了!!像这样?」



「我哪有那么喜欢蒟蒻丝!?」



我们三个人笑了一会儿,接著终于把筷子伸向黑轮。



悠月马上就想夹起蒟蒻丝,但似乎是想起刚才的对话,急忙换成白萝卜。因为她总是表现得无可挑剔,看见她这个样子,有种原来她和我们一样都是高中生的感觉,我稍微安心了点。



我犹豫要先吃哪一个,盯著盘子时,忽然冒出一个疑问。



「奇怪?金泽的黑轮是沾美式黄芥末吗?」



盘子角落那个黄色的香辛料我原本以为是日式黄芥末,仔细一看发现有褐色的细小颗粒混在里面。



「不是。」悠月看著菜单说:「这里有写,这是福井麸市这个地方产的在地日式黄芥末,将日式黄芥末子整颗磨成粗粒,所以看起来像美式黄芥末。」



「原来是这样啊。你们不觉得在县外看见福井的东西特别开心吗?觉得很骄傲。」



「我明白那种心情。」



「虽然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我一边聊著,把竹轮沾上些许的黄芥末,送进嘴里。



弹性十足的口感与高汤的香味在口腔里扩散开来。



在东茶屋街试喝的鱼酱有独到的滋味,相较之下这个则是更纤细而且温柔的味道。



福井的日式黄芥末不论辛味还是香味,都比软管的还要刺激。好吃是好吃,幸好没有兴奋得一次沾太多。



「我在想啊──」



荠喃喃说著:



「──等我们变成大人,下班后也会在这种地方喝酒吗?」



往四周望去,有看似出差回来,把大行李箱放在旁边的上班族男性,和穿著西装的女性,正津津有味地喝著啤酒或是日本酒。



我放下筷子回答她:



「虽然无法想像,但我有点憧憬呢。像是我妈妈,她总是满足地喝著红酒。」



荠看了过来,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比起酒,我更难想像夕湖工作的样子。」



「咦~我觉得自己意外适合西装搭配红框眼镜喔。」



「先撇开我指的不是服装,你说的那根本是Cosplay吧。」



悠月听见后,在我旁边笑了起来。



「她感觉会忽然把人叫到居酒屋,说『欸~悠月你听我说~』聊起工作上的烦恼,像是『印表机到底要怎么用呀!?』之类的。」



「过分!烦恼的事情不会太简单了吗!?」



我如此吐嘈后,荠顺势接著说下去:



「工作的话还感觉得到成长,不过她在成为大人后,好像还会继续为爱情烦恼,像是『最近朔忙到都不回我的LINE~』。」



「……我确认一下,那是已经在交往的设定吗?」



「不,还在单恋。」



「欸,那是单恋几年了!?」



我们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旅行的夜晚,有点成熟的店家,陌生土地的空气。



也许是这些因素,我们的心情比平常还要亢奋。



「话说回来──」荠说:「我们在工作后还会保持联络吗?」



她的语气里,彷佛有一丝近似无望的惆怅。



当我说不出话来时,悠月回答了她:



「很常听说高中每天在一起的朋友,一毕业就没有往来呢。」



她的语气里没有太多感伤,说得很平静。



悠月比我还要成熟,也许她认为这也是无可奈何。



「也是。」荠又继续说道:「最大的问题是,我们还会不会在福井也不知道。」



「夕湖说还没决定,不过我和荠的志愿都是县外的大学,也有可能直接在当地就业吧?」



「如果我在金大交到男朋友然后结婚,这里就会是我住的地方吗?完全无法想像。」



「那就不用烦恼要到哪里买衣服啰。」



「那样不会有点无趣吗?」



「哎,至少不会再有这样的夜晚了。」



「我想……」



我不自觉开口说道:



「──我们来约定吧。」



她们似乎都往我转了过来。



我的眼神迷蒙,也许正凝视著遥远未来的此刻。



「十年后的夏天结束时──



三个人再一起到这里来。」



我说著,像是交出了一封信。



当然,没有人知道这个约定能不能实现。



没有人可以保证在长大成人后,还会重视儿时的约定。



就算记得,说不定也会因为工作忙碌或是太累这些微不足道的理由,轻易毁约。



即使如此,我还是接著说道:



「我们一起去逛街,穿和服走在路上,吃『Go!Go!Curry!』和黑轮吧。」



……即使如此,说不定有一天我们会循著这天夜晚的记忆,想要回到这个时候。



我们会放著现在的我们听的J-POP,怀念地想起即将换季的制服,聊著最喜欢的男孩子。



有如小时候送给父母的礼物,没有期限的捶背券。



在就要遗忘时,忽然有人拿了出来,就算想用「原来还有这个东西喔~」随口敷衍过去,还是只能照办。



我想在今天许下这样的约定。



「这个主意不错嘛。」



荠支著脸颊看著我。



「十年后还有办法穿著和服嬉闹吗?」



「你肯定还会穿著露肚脐的衣服。」



「太扯了吧?」



「也有可能我们成了养儿育女的好妈妈。」



「那样也很扯!哇啊,要是有人穿亲子装来怎么办。」



叩隆,悠月手中的乌龙茶杯里,冰块发出声响。



「好啊,来约定吧。三个人一起喝酒,聊十七岁的我们聊到天亮。」



她放下玻璃杯,伸出小指头。



「到时候,不管谁和谁走在人生路上,其他人都不许怨恨。如果夕湖得到幸福,就说些会让我幻灭的牢骚吧。」



我轻轻把自己的小指头勾了上去。



「那么如果悠月得到幸福,就分享你们之间的超甜蜜时刻,让我知道我的恋爱没有错误。」



欸,悠月,你喜欢的人是谁?



我差点问出这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又咽了下去。



这绝不是牵制或是宣战。



我只是想和这个女孩子,一起聊喜欢的人。



这个话题现在暂且不提,交给十年后的我们。



像是代替话语的确认,两人的小指勾在一起。



啊啊,原来还有这种解释方式。



无意间打起结来,系在一起。



所以说,说不定以后也会像这个样子。



两人交织著只有一条的红线,织出共同的图样。



希望──我祈祷著。



──希望这是属于我们的纹样。



不论最后拿著那条线的是谁。



希望我们能笑著说──「真美呢」。







交缠的小指彷佛还散发著热气。



我──七濑悠月愣愣看著凝视车窗的自己。



返回福井的雷鸟号。



我坐在窗边,夕湖坐在我旁边的位子,荠说自己很快就会睡著了,在走道对面的位子坐了下来。



夜幕已经低垂,离开市区后,四周几乎是一片漆黑。



玻璃窗上映出灯光闪耀的车内,不管往左还是往右看,都是类似的光景。



夜里走在乡间路上的电车,宛如闯入了镜子的国度。



铿咚、铿咚,不规则晃动的摇篮,诱人进入梦乡。



叽叽,犹如讲给生著闷气的少女听的童话故事。



小时候,刚好也是像这样摇晃著时,我思考过一件事。



走下车站月台时,那个我是真的我吗?



我不会在不知不觉中,与车窗里的自己调换了吗?



而关在车窗里的我,会等待有一天我再次搭上车,无止尽地在夜里徘徊。



……无谓的想像一再膨胀,也许是因为无可救药的寂寥感。



旅程就要结束了,夏天就要结束了。



我像是为了冷却小指的热度,指尖轻轻抚过双唇。



为什么我会答应那样的约定呢?



夕湖与千岁在东茶屋街的对话蓦然浮现脑海。



他们说的话不多,但是一字一句都充满了对对方的关爱,气氛简直就像长年来互相扶持的夫妻。



因为他没有称赞我的和服而生气,因为他的味噌汤不是只有我尝过而失落,要求他做出之前没煮过的料理……



这么耍赖的自己实在很孩子气。



这个想法连带唤起了刚才的对话。



『如果夕湖得到幸福,就说些会让我幻灭的牢骚吧。』



『那么如果悠月得到幸福,就分享你们之间的超甜蜜时刻,让我知道我的恋爱没有错误。』



试图用陈腔滥调结束对话的我。



坦率面对自己感情的夕湖。



我察觉到,这就是我们现在的距离。



我以为她这个人说好听是天真,说难听是无知。



我以为她经过这次严重的伤害,就算变了个样也不奇怪。



你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你永远都能够是这么特别的女孩子(白雪公主)。



像是要再次许下约定,我轻轻握住小指。



也许我是不想被你拋在后面。



也许我是想要见证。



见证公主与皇后的未来。



见证值得庆贺的落幕。



──即使如此……



我轻声叫著闭上双眼,昏昏欲睡的夕湖。荠早就睡得摇头晃脑了。



「欸,你醒著吗?」



她的双眼轻轻张了开来。



「嗯,我在回想今天发生的事。」



她的语气平稳,听起来很满足。



「谢谢你约我来,还有荠的事也谢啦。」



我们之间的友情因此萌芽了──这话听来或许有些幼稚,我很庆幸自己喜欢上荠这个人。



「用不著谢我。我什么事也没做,是你们本来就合得来喔。」



实在很有夕湖的风格,我想。



「可以问个奇怪的问题吗?就当成是三个人一起度过夜晚的感伤,你可以听过就算了,也可以一笑置之。」



我这么说之后──



「嗯,你说吧。」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露出温柔的笑容。



痛苦让人成长,虽然有人不负责任地这么宣称。



但也许这句话不一定有错。



简直像在搭上夏日的银河铁道时,掉包成了别人。



……不,这么说对夕湖太失礼了。



她还是原本的她,只是向前迈进了。



我慢条斯理地开口说道:



「夕湖,你希望自己在朔心里是什么样的存在(人)?」



为什么我会这么问,我也不知道。



也许这只是我小小的出击。



夕湖「嗯~」地烦恼了一下后……



「朔好帅──我想成为可以这么对他说的女孩子。」



她脸上轻柔绽开了花束般的美丽笑容。



啊啊,原来是这样,我一直没发现。



我们看似完全相反,在某些地方又很相似。



所以说──



夕湖会在无意中说出约定,我会把小指头伸出去,一定都是……



总有一天会迎来这天──也许我在内心一隅产生了共鸣。



我轻叹了口气后,接著说道:



「夕湖那个时候也很帅喔。」



「谢谢你,悠月。」



冰雪结晶般凛然清澈的双眸看著我。



夕湖的眼里映著我,我的眼里映著夕湖。



宛如一面相对的镜子。



也许你和我就像这样是表里的两面。



在少女的梦里,不经意间融为一体。



这种想法果然不适合我。



──即使如此……



我再次下定决心,握紧拳头。



就算你是白雪公主。



就算我是坏皇后。



我不会输的喔,我向夕湖微笑著。



不巧的是,这里的坏皇后比故事里的还要不服输。



我不会平白把王子拱手让人。



最美的你对上最美的我。



为了在十年后,能向挚友大秀恩爱。



我没有祈祷也没有提问,而是直接宣告。



魔镜啊魔镜。



──这世上最配得上他的女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