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2)
而我……则是在跟不习惯的餐座礼仪奋战,对于校长的话题也接不上话,只能支吾应对而已。甚至不知道这种场合,对方也应该夫妻双方到场才对。
景子——那个女人,在这段时间,也几次跟校长眉来眼去,一起嘲笑我的无知吧。这种事,只要重播一下记忆,就能简单确认了。
这两个人,从以前就认识了。景子在我和结婚前,有段时间在派遣公司工作过,那时候被派到晨光学院当了一段时期的事务员。
说到底,作为教师一无是处的我,居然能在私立高中当上老师,只能解释成是滩森校长和景子的关系起了作用嘛。
就连这种板上钉钉的事实,也一直没有去考虑。我一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是一心希望这种平淡的生活能一直持续下去。
终于,那天的景象,开始重播了。
把他叫到自己家的时候,滩森校长面色发青。领带扭曲着,头发也乱成一团,贴在额头上。
这是知道自己发现他偷腥了啊,钓井老师想着。就算如此,他却还自以为能解决吧。既有作为校长的权利,还有从父母那里继承的财产。像我这样的无能老师,只要稍微道个歉,说句不会亏待自己,然后再掉几滴眼泪就没事了,他绝对是这么想的。
虽然如此,但这种丧尽天良的事,老天爷也不会放过他的。
钓井老师首先拿出了两人从酒店里出来的时候的照片。校长看了一眼,就转过头去。要证据的话,还有不少呢。钓井老师这样一说,他便跪在地上深深地低下头,说了句对不起,但这明摆着只是表演,一点真情实意都没有。
钓井老师把景子也叫来了。至于景子嘛,已经完全看开了。不但一句道歉都没有,反而破罐子破摔说出接受不了就离婚这种话。
是吗,或许这样也不错。听钓井老师这么一说,她更得寸进尺了,能跟你这种恶心的男人一直生活到现在,你还应该谢谢我呢。你这么说的话,那就赶紧签了离婚协议书。反正你的财产也只有这个房子而已吧。那我什么都不要啦。你要是想要赔偿的话,跟他要好了。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这样的话,就结束好了。只是,不会用离婚这种麻烦的方法。
你说什么啊。到底什么意思?
景子目光尖锐地瞪着钓井老师,他却瞄准景子的头,用藏在身后的撬杠猛击了一下。景子倒在跪在地上的校长面前。
钓井老师又高高挥起撬棍,对着景子的后脑勺打了十几下。景子的头就像在磕头一样,在地上弹了几次,房间里回响着头骨骨折的干涸响声。
至于滩森校长,这时候已经吓破了胆,景子的鲜血飞溅在他苍白的脸上,他浑身发抖,牙齿直打颤,合都合不拢了。
在厨房的窗口出现的夕阳,让人感觉既闷热又刺眼。
“你可得加把劲赶紧挖了,否则用的时间太长,回家晚了可不好跟你老婆交代吧。”
钓井老师对着身穿一条内裤正在厨房挖洞的滩森校长冷嘲热讽。
“你……别以为这样就没事了,早晚会被警察发现的。”
校长汗如雨下,茫然地喃喃道。
“少说梦话了。被发现的话,你就是同谋。”
“同谋?”
校长瞠目结舌,反问道。
“这当然啦。现在你不是在帮我处理尸体嘛。”
“这是你威胁我……”
“你以为警察会相信你这种借口吗?同谋——共犯的话还算好的。要是把我惹火了,我就去跟警察说人是你杀的,你还强迫我给你帮忙。这样一来,咱们就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了。不过空口无凭的,可只有你一个,我这儿还有你偷腥的证据呢。”
“你……混蛋……”
校长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谁混蛋。”
钓井老师缓缓瞥了滩森校长一眼。
“你不愿意的话,现在就可以死在这儿。其实我一开始想杀的是你……奸夫淫妇,从以往开始就应该人人得而诛之。”
他的声音并没有小混混吓唬人时的痞气,而是有些含糊不清、软弱无力。不过,这样反倒异常真实,校长顿时颤抖不已,更加卖力地开始埋头苦挖,挖出来的土很快就在厨房地上铺开的报纸上堆了起来,转眼就变成了一座小山。
“离开这里之后,你可能立刻就会一头扎进警察局。不过你要好好想想,就算是上法庭,真的就能明辨黑白吗?你们俩通奸在先,足够当作杀人动机了。肯定会变成个天大的丑闻吧。像你这样的名人,应该有不少无法丢弃的东西吧?……我啊,已经没什么值得保留的了。应该说,就算判我死刑,我也无所谓了。”
钓井老师发觉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说这么绕口的话。而滩森校长在这个异常的情况下,已经完全陷入了异常的精神状态。只是机械性地重复把铁锹插进地底的动作,像个鼹鼠一样继续挖洞。
等到洞穴够深了,钓井老师让他把景子的尸体放进去。
校长站在洞里,尝试把厨房地上包在毛毯里的尸体抱起来,但他摔倒了。
景子的尸体骨碌一声滚了出来。
钓井老师毫无感情地盯着她。人只要死了,也只会变成一个难看的肉块。之后,只有腐烂消失了。
沐浴在窗口照射进来的血红的阳光中,滩森校长用力把尸体拽进洞里。景子那只涂了红色指甲油的手,有一瞬间仿佛在说不想走一样,卡在了洞穴边缘。
这是最后一次看到景子。校长干得相当勤快,完全没有平常那副懒散的样子。他将尸体放在洞底,从上面盖上土。关上食品仓库的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浮现出被附了身一样的表情,他用毛巾擦了擦脸,把从尸体上滴落的血迹和沙土一并擦去。
午夜时分,厨房至少表面上恢复了原样。
等滩森校长踉跄着离开钓井老师家,钓井老师拿出了珍藏多时的威士忌,倒进喝咖啡的马克杯里,不慌不忙地慢慢啜完。
上床的时候,已经过了凌晨三点。脑子里的记忆一片浆糊,乱成一团。
那天之后,就开始了以细节清晰的记忆和幻觉妆点出的噩梦似的生活。
似乎站着聊了很久。中途坐了巴士在町田站下车的时候,夕阳已经开始将西面的天空染红了。
“总而言之,今后还是小心为妙。虽然没什么证据,但我觉得情况已经相当糟糕了。”
“瞎说什么啊,别吓唬人。”
怜花向圭介抗议。
“不,我不是想要吓唬你。”
圭介却一改平常玩世不恭的态度。
“都立**高中的那四个人,应该也没想到自己会被盯上吧。等到察觉危险的时候,就为时已晚了。”
三人相对无言了一会儿,雄一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哎哟喂,少自己吓自己啦。那四个人可是自杀哦,并没有找到谋杀的证据嘛!”
“嗯,证据是没有。”
“怜花,圭介,你们俩是讨厌莲实,才会把他看成凶手啦。不就是玩玩侦探游戏过过瘾而已嘛。”
没人想笑。
一身西装打扮的女人似乎刚刚下班,踩着高跟鞋咯咯咯地从他们三人身边经过,走上车站的楼梯。
“……总而言之,关于都立**高中的事件,就别再插手了。剩下的是,我再稍微调查看看。”
“调查?你到底想干嘛啊?”
“不是早说了嘛?我肯定,学校里一定装了窃听器。”
“千万别蛮干啊。”
不假思索的话带出了请求的意味,怜花有些后悔。修学旅行中发生的事,可还没有原谅他呐。
“不用担心我啦。”
圭介说的信心十足。
“况且,你们俩才让人担心呢。怜花觉得如何?”
“什么如何?”
“你的直觉啊。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危险的征兆?”
怜花重新想了想。虽然也不是什么都能靠直觉感应到,但最近的话,似乎没什么特别迫切的征兆。
关于今天早上从钓井老师身上感到的恐惧,大概不用特地说出来吧。不过,课上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对着自己这边,毫无原因地露出一抹浅笑的时候,真是下意识地直冒冷汗呢……
“嗯,没什么。”
“是吗?”
“我也觉得没什么。”
雄一郎也作沉思状道。
“哦。”
圭介敷衍道。
“……回见。”
圭介突然朝两人挥了挥手,转身又朝闹市走去。
“哎?你去哪里?”
“夜游一会儿。”
怜花皱起眉头。
“圭介。你不会还在抽大麻吧?”
圭介的表情阴沉了一下,立刻又恢复了扑克脸,扔下一句“傻瓜”就转身走向熙熙攘攘的人群。
看着他被夕阳染红的背影,怜花心中突然涌起了难以言状的不安。
回忆结束后,钓井老师又去洗脸台洗了把脸,拿出梳子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虽然刚刚才经历过那样的恐惧,心情却已经恢复了。
回到办公室。正巧,莲实似乎已经下班了,真难得。
留下来的只有大隅主管、北田老师几个人,不过谁都不想跟钓井老师搭话。
钓井老师走向校长室,做样子敲了敲门,不过他心里清楚滩森校长一早就回家去了。
从外套内测的口袋里拿出钥匙环,他用强迫校长配的备用钥匙打开了门锁。
随意走进校长室,灯也不开就直接启动了电脑。输入密码之后,查看起只有校长才有权利浏览的员工记录。
莲实圣司的记录,真是越看越让人兴趣浓厚啊。为什么没有早点看这份文件呢。
出生虽然是在东京,不知为何却在初中三年级第一学期这个微妙的时机,转学去了京都。
这里说不定有什么猫腻。
然后,从京都的重点高中考进京都大学的法学部,却在入学一个月后就退学了,第二年九月去了美国留学,从可称为常春藤联校代表的名牌大学毕业,并在同校的商学院取得MBA学位。
钓井老师嗤之以鼻。这种天之骄子一样的人,光是这一点就跟自己合不来。
莲实之后就职于欧洲名牌投资银行摩根士坦利的北美洲总部。连对经济毫无兴趣的钓井老师都知道这个公司的名字,社会精英的味道真是越来越浓厚了。
但是,不知为何,莲实在这里也是只工作了两年就辞职回国了。然后在都立**高中当起了老师,完全到了另一个世界。
到底出了什么事,虽然推测不出什么详情,但能确定肯定不是小事。否则,肯定会继续留在国际金融界,跳槽去别的投资银行或者基金公司。
不过很可惜,要调查发生的事情,应该是不太可能了。不过,却可以拿来当作敲山震虎的材料。
然后,钓井老师有了别的发现。莲实在日本的大学只上了一个月的学,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考到教师执照的?
这个疑问在文件后面得到了解答。莲实拿到了“特别执照”。
这种制度使得各个都道府县的教育局可以办法教师执照给他们认可在特定领域拥有过人的知识、经验的人才,从而免除他们完成教育课程的义务。钓井老师也了解这个制度从平成元年[1989年]开始实施。
但是,事实上,启用一般人当老师的先例极为少见。虽然不知道莲实如何跨过这一难关的,但像他这么擅长表现自己的人,忽悠一下教育委员会肯定是小菜一碟。
问题是这之后。莲实结果在都立**高中也只做了两年,就被晨光学院町田高中挖角了。这个时候,酒井老师似乎对他相当满意,在面试的记录中极尽赞扬之词。
他之前任职都立**高中这件事,刚来的时候也介绍过,不过直到现在,才跟那个事件联系在一起。
事件的概要可以在网上查到,但只是列述了事实,却没有解释他真正想知道的事。所以,他昨天特地请了年假,亲自跑到那个学校去,直接找到寒河江老师寻问,但说到收获,却只有两点。
寒河江老师十分同情莲实,可能是他还没有完全从莲实的洗脑中脱离出来。然后,有关连续自杀事件,学校跟警察、媒体之间彻底对立,学校便闭关锁国,采取了极端的防御态度。
说不定,这家伙比自己想象的棘手得多呢。还是在校长那边施加压力,早点让他卷铺盖闪人吧。
正要关电脑,突然改了主意。顺便又看了看学生资料。
片桐怜花。
本来觉得没什么特别的,不过看到这一段,钓井老师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稍微有些精神不安定,这是心理咨询师的意见。她说在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她毫无原因地对某个老师感到恐惧,不过之后这个老师因为真的出了问题而辞职了。
片桐说了在这个学校,也对四个老师感到很恐惧。
四个人的名字分别用A、B、C、D代替,但有关他们的事都写在上面,瞎子都能看出是谁了。
体育老师园田、柴原。英语老师莲实。还有数学老师钓井,他自己。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觉得这四个人可怕,不过事实上却正中把心。外表看上去就很凶悍的园田和柴原自然不用说,但应该几乎没有学生,对自己和莲实也抱有恐惧的。
钓井老师沉默了一会儿。
那种看穿了自己真面目一样的态度,让他深感不快。况且,还把这件事跟心理咨询师透露,更是罪加一等。只要这些,就足够严惩她了。
这家伙似乎想要调查有关莲实前任高中的事。这件事本身跟自己毫无关系,但如果让他们注意到景子失踪的事……
虽然可能是想多了,这里还是先下手为强吧。
片桐怜花。片桐怜花。钓井老师翻阅着自己的记忆,将跟片桐有关的影像挑出来,从头仔细观看。
……好了好啦,你的弱点是什么呢?
根本不用费什么心思,立刻就找到了。长处和缺点,常常都是同一个要素的正反两面。片桐怜花的话,如果说她的强项是异常敏锐的直觉的话,那她的弱点就是感受性太强而造成的精神不安定了。
是吗,原来如此。那么,我就给你个警告吧。
这个时候,想到了个好办法。
……没错。这家伙,不是正想调查莲实的事嘛。这样的话,就用他来搞个障眼法好了。让她今后都不敢再对学校的事情说三道四。
钓井老师露出了微笑。
就算万一被发觉,威胁她的也是莲实那家伙。我现在可没有什么威胁她的理由。
打铁趁热。明天放学之后,就开始实施吧。别怕,就是稍微吓吓你而已,又不会要你的命。
不过,要是因为这样留下了什么心理创伤的话,可别怪我哦。
钓井老师虽然兴高采烈了一阵,但随着回家时间越来越近,他又开始消沉了。
家的样子在他脑中浮现。
简单的大门常年不见阳光。昏暗湿冷的客厅。整晚都沉浸在梦魇中的牢笼一样的卧室。在不经意的时候,会突然吱呀作响的楼梯。
夕阳直射的厨房地底,现在这一刻,尸体也在继续腐化。
距离现在三十年前,自己刚当上老师,就去银行借了贷款,买下了建好的新居。当时为了这渺小的成就感也举杯庆贺过。即便是这么一个小房子,在之后的泡沫效应下也曾大幅涨价,当时自己还深信未来一片光明。
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
这个家,现在已经成了紧紧锁在自己脚上的脚镣、成了自己的诅咒。就因为景子埋在厨房地下,从早到晚都不停宣扬自己的存在,让他既没法卖房子,也没法搬家。
就算如此,现在再把尸体挖出来这种事,更是想都不敢想。
钓井老师在车站前的小酒馆小口泯着日本酒,等着酒劲上来。
抗抑郁药物严禁跟酒类一起使用。不止是SSRI,就连三环四环类这种旧的抗抑郁药物,也会大幅增加其药理效果。自己会偶尔变得异常具有攻击性,也是因为这个效果。而且,之后出现的幻觉总是更加刺激。
不过,再怎么也没法清醒地回家。
终于从小酒馆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半夜12点了。
钓井老师在京王线的桥本站上了最后一班火车。这个时候车站里面已经没几个人,他上的那个车厢完全是空的。
钓井老师闭上眼睛,昏昏欲睡。
我的人生到底从哪里开始出错了呢?
电车缓缓开出车站。
为什么当了老师呢?
对了。我都快忘光了,我真正想做的是……
忽然,觉得有人站在眼前。
睁开眼的瞬间,映入眼帘的,是莲实的笑脸。
漫长的等待总算有了回报,终于看到钓井老师走出校门的身影。
莲实确认了钓井老师向巴士站走去之后,坐进轻卡车里,往相反方向开走了。钓井老师的家在若叶台,从学校坐巴士到JR渊野边车站,再从JR桥本车站转乘京王相模原线。当初设想的是在桥本车站埋伏,再跟踪他到他家去。
但是,在桥本车站下车的钓井老师,却跑进了车站附近的小酒馆。没办法,莲实也走进同一个酒馆,占了一个钓井老师看不到的位置,无可奈何地陪他消磨时间。
钓井老师应该是一个人住,怎么看起来像是得了回家恐惧症似的?欢快的店内,就只有钓井老师所坐的那一角,低气压冷空气特别严重。
莲实一边泯着烧酒,一边观察起钓井老师的样子。
能把酒喝得这么郁闷的也没几个人了吧。除了像机器人一样偶尔把酒杯送到嘴边,他就再也没有其他动作了。那个模样,简直就像是藏身在烂泥里纹丝不动的鳄鱼。
没错,这家伙就是只小型的鳄鱼,莲实想到。在学校这个小小的池塘里称王称霸,每天都对着花鲶和青蛙作威作福吧。
但是,习惯于狭小的池塘,就以为没什么比自己更强大的话,可是会丢掉小命的哦。就算是遭遇偶然从江河的入海口游上来的公牛鲨(据说可以在咸水和淡水中生存)这种事,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哦。
在店里坐了两个多小时,钓井老师终于将背包的背带搭上肩头,缓缓地站了起来。差不多快到最后一趟火车的时间了。
莲实等了一会儿,才跟上了钓井老师。
钓井老师走进没人的车厢,在长椅的一端坐下,闭上了眼睛。
莲实从隔壁的车厢,观察了一会儿钓井老师的样子。虽然还不至于睡熟,不过也已经昏昏欲睡了。
等火车开动之后,轻轻打开两个车厢之间的门,走向钓井老师所在的车厢。
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准备好的东西,低头看着钓井老师。周围完全没有人,不会被任何人看见,乘务员似乎也没有来查票。
……这样的话,也不用特地跟到他家去吧。
这个时候,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什么,钓井老师,突然睁开了眼睛。
莲实保持着满脸的笑容,低头看着他。
在钓井老师做出反应之前,挥起手中的流星锤准确地砸了下去。
力道既不太强也不太弱,熟练地在太阳穴上敲上一下,钓井老师立刻颓然低头,再也不动了。
这个手工的流星锤用了五层塑料垃圾袋,里面装上细沙,再用透明胶带扎紧。沙子的重量可以传达动能,这样就能引起脑震荡而不留下明显的外伤。
离下一站多摩境只有两分多钟了。需要迅速行动。
莲实收起流星锤,取下了钓井的背包上的背带。然后再把自己背包上的背带也取下来。对于经常要携带很多书本的老师来说,单肩背包是不可或缺的东西。
两人的背带两端都是金属搭扣,很容易装卸。调整好钓井老师的背带长短之后,就像上吊的绳子一样钩住钓井老师的脖子。将背带两端的金属搭扣扣到自己背带的一头,就变成像是狗项圈一样了。将作为拉绳的自己的背带穿过三角形的吊环,压上全身的体重用力往下拉。
不算很重的钓井老师从座位上浮起,像是晴天娃娃一样吊在了吊环下面。他身高不高,脚底离地面还有几厘米。因为脑震荡,一开始可能还意识朦胧吧,不过这和上吊都一样,一瞬间就应该失去意识了。
莲实将背带另外一端穿过行李架,固定在金属架上。然后把钓井老师的鞋子脱下,整齐地摆在脚边。
真危险。钓井老师几乎于此同时失禁了。小便滴滴答答地滴落在地板上。
最后,要用钓井老师的背包作固定,就将陷入钓井老师脖子里的那根背带两端重新固定到背包上。钓井老师的身子稍微下降了一点,脚尖碰到了地板,不过背包卡在了吊环上,就停住了。
火车开始减速了,就快到多摩境车站了。
莲实将自己的背带从金属架上拿下来,重新装在自己的背包上。然后,似乎是在欣赏自己的精心之作一样,望了望跟随火车的节奏缓缓摇摆的钓井老师。
对人生已经疲惫不堪的苦命男人。脱掉鞋子站到长椅上,大概还合了合掌,用吊环和背包上吊自杀了……不管是谁来看,应该都是这么个悲伤的故事吧。
莲实背好背包,走进旁边的车厢。在下个车站停车后,就下了车。
算是对监视摄像头表达敬意,他带上帽檐宽大的帽子走出了车站。
很自然地吹起了口哨。曲调当然还是《杀人小调》。
继清田梨奈家失火和真田老师的醉酒驾驶造成的事故之后,这已经是新学期开始后,第三次召开紧急职员会议了。
一大早就听到爆炸性新闻,在场的老师都很茫然,悼念钓井老师的人自然是一个都没有,不仅如此,他们心里可能都在庆幸他终于消失了。
另一方面,如果要自杀的话回家去死就好啦,这样的抱怨应该是每个人都在想的。就算是最后一趟火车,但在通勤列车中上吊自杀这种罕见的情况,立刻就成为了电视台和网络新闻讨论的焦点。
“总而言之,一定要将学生的不安控制在最小限度。”
酒井副校长眉头紧锁,语重心长地说。
“虽然很幸运差一点就要上早上的报纸了,电视也没有报道名字,但在网络新闻上写了钓井正信这个本名,事到如今也没法遮掩了。希望大家能做到一致对外,钓井老师因为心理疾病选择了自杀,但在我们学校,平常就很重视向学生宣传生命的重要性。无论遇到什么问题,都要以这一点为前提回答。”
大隅主管举起了手。
“大隅老师,什么事?”
“有关钓井老师自杀的理由,如果学生问起来的话,是否有需要考虑更加深入的回答呢?”
酒井副校长一脸纠结。
“嗯,不一定吧?跟他自己的隐私也有关系……”
“但是,钓井老师确实被一部分班级的学生当成了恶作剧的目标。”
办公室里开始骚动。
“难道你的意思是说他因为这样才自杀?”
酒井副校长哼了一声,一副难以苟同的样子。
“至少,学生之间可能会起这种传闻。对此,我们应该如何指导,是否需要现在订明一个方针……”
莲实举起了手,并立刻站了起来。
“主管说的确实没错,但是,请让我代表学生指导部说一句,学生们的恶作剧都是相当可爱的水平。最多也就是在进教室的时候从头上飘落一些碎纸片,或者用小纸团扔他后背这种事……当然,如果要追问我对这些恶作剧视而不管的责任的话,我就无话可说了。”
莲实一边一个个和每一个老师对视,一边滔滔不绝的雄辩起来。这种时候,内容虽然也很重要,但没有自信的话更加致命。
“当然,钓井老师根本不会在意这种事情,这一点,大家也都清楚吧?虽然他沉默寡言,但总感觉内心隐藏着什么秘密。对我来说,是个相当可敬的前辈。他自杀的理由——虽然不应该在这里擅自揣度——除了心理疾病以外,根本不可能有其他原因了。”
酒井副校长重重地点了点头。
“请稍等一下,我也不是说要去追究他自杀的真正理由。”
大隅主管似乎想要打破即将对莲实鼓掌叫好的气氛,举起了双手。
“我担心的是,实际做了恶作剧的学生们。如果他们太过自责,之后的事态可能会更加严重。”
“您是说一次为契机,会开始连环自杀吗?”
莲实反问了一句,大隅主管一脸惊讶。
“不,我也没有说到那个地步。只是,这种时候,经常会忽视对精神健康的关心,之后再追悔莫及的事情。再怎么说,现在的孩子,心灵都纤细得很呐。”
“原来如此,您说的意思我都了解了……副校长,这样吧,首先让各位班主任对自己班上的学生进行一次面谈,列出他们觉得有需要进行心理辅导的学生。然后再联合学校的心理辅导师,进行更加细致的辅导。”
“也好……就这样吧。那么,各班的班主任,就在今天的班会结束之后开始面谈吧。”
酒井副校长已经养成了依赖莲实的习惯,立刻就将这个方案照单全收了。这样一来,又有了和水落聪子接触的理由,莲实心中也不禁大喜。
“……另外,也想麻烦校长一件事。”
莲实这么一说,至今为止一言不发的滩森校长,一脸错愕地抬起了头,目光闪烁不定。
“哎?我吗?那个……什,什么事?”
滩森校长显得异常慌乱,倒是吸引了大家好奇的目光。
“今天的早会,请校长对所有学生说几句话。内容就说有关生命的重要性吧。然后,就请特别强调一下大隅主管指出的这一点,钓井老师的死并不是谁的责任。”
只是学生指导部而没有任何职权的莲实,居然主持职员会议,心平气和地对校长颐指气使,不过没有人对这种反常的现象提出异议。到这天,真田、堂岛、钓井这三个多嘴的都不在了,大家再次感觉到这个事实。
“没,没错。我知道了。生命,确实很重要。嗯,当然了。”
现在,有一秒,滩森校长似乎就要笑出来了。莲实有些目瞪口呆。
“不,那个。会发生这种事……在我当老师的人生中,怎么说呢,也是相当难以置信的啊。没想到,那个钓井……抱歉。”
滩森校长拿出手帕在眼角贴了贴。
这家伙一大早就在喝酒吗?莲实皱起眉头,他的优点明明就只有能沉着安定这一点而已嘛。
算了,校长的话总是无聊至极,不会给任何人留下印象吧,但至少能强调我们学校努力唤起学生对生命的重视这个事实。
但是,只有这次,完全颠覆了莲实的猜想。
“早上好。今天有个坏消息要告诉大家。”
站在体育馆的讲坛后的滩森校长,带着沉痛的表情环顾着下面的学生。
平常如果大家不回话的话,他就不会往下讲,但今天气氛不同。学生们虽然有些骚动,都老实地等待校长继续说下去。
“昨天晚上,数学老师钓井正信去世了。”
体育馆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大部分学生都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但重新从校长那里听说,才终于有了实感。
“大家可能已经知道了。钓井老师选择自杀这条令人伤心的路。关于这一点,有些话不得不跟大家说。”
滩森校长的话不知何时充满了魄力和真实感,不光是学生,连老师们都听得入神了。
“那就是,生命的重要性。大家可能会觉得这事老生常谈。每次发生这种事,学校媒体就会反复不停地强调生命的重要性。但是,只有今天也好,请大家认真听我讲几句话。”
滩森校长情深意切地说。明明就还没有进入正题,就已经有女生开始啜泣了。
莲实有些讶异。本来以为滩森校长无能至极,却没想到他居然有如此吸引人心的演讲才华。若是平常的话,光是看到校长的脸,学生们就开始表情僵硬,三分钟之后就有人见周公去了。
“……生命,绝不是,只属于一个人的。不管是谁选择自杀,都会让他身边的无数人伤心难过。不,应该说那些人的心都有一部分会跟他一起死去。”
从开始到现在已经说了十分钟,滩森校长发挥没有人听过的演讲才华,滔滔不绝地高谈阔论。学生中传出的声音,已经不算啜泣,可以称得上是痛哭了。
“虽然他投入感情是很好啦,但这是不是太过火了?”
酒井副校长转向莲实小声说。
“是啊……确实,似乎是太感情用事了。”
莲实的怀疑达到了顶点。滩森校长和钓井老师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钓井老师患有心理疾病。最近很多学校的老师,都在教育的第一线,患上了同样的疾病。其中大多数病因都是压力,但钓井老师的情况不同。几年前,钓井老师的夫人突然失踪了,这种难以置信的不幸降临到了他的身上。”
学生之间开始了小小的骚动。
“我跟他夫人也很熟,她相当漂亮。不光是漂亮,还很聪明,知书达理、风韵卓然……”
滩森校长干咳了一声。
“钓井老师从心底深爱着他夫人。所以,那种打击也相当强烈。从那之后,钓井老师的心中,大概就一直放不下他夫人了。然后,他就每天活在对夫人的怀念中了吧。这一点,当然,我也是一样……”
“……他说什么呢?”
酒井副校长皱起了眉头。
“每个人,都可能心存地狱。我们有时候,也会被迫在修罗的道路上生活。这种痛苦,只有有过这种经历的人才能理解吧。但是,我们不能逃跑。无论有多痛苦,多可怕,多绝望,也必须要继续生存下去,为什么呢,因为……因为……”
滩森校长感受至深,无以言表。
骚动越来越大了。
“莲实老师!”
酒井副校长叫出声。莲实立刻弹了出去,登上讲坛,将校长从麦克风前面拉开。
“大家听好,绝对不能死!不管有多想死,都请继续生存下去。这样的话,总有一天……一定会,等到解放的那天!”
莲实和园田老师一人一边抱起校长的胳膊把他从讲坛上抬了下来。滩森校长也不避讳,直接在人前痛哭流涕。
学生间自然而然响起的掌声如潮,久久没有停歇。